“欢迎来到三和,这里是打工青年颓废圣地。”
信奉“做一天阔以玩三天”的lifestyle,为了一百块能卖掉身份证,四块一碗的“挂逼面”、五块一晚的黑网吧是生活标配。
这群日夜混迹于深圳三和人才市场附近的社会青年,以独特的颓废之姿隐匿于高歌猛进的城市角落,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三和大神”。
有人说,三和是打工青年心中的耶路撒冷,一批批年轻人前赴后继,成为大神,来来去去,反反复复。“三和很神奇,我恨它,但终究还是离不开。”
三和传奇“皮裤哥”。好几天没吃饭的他,走出彩票店后摔了三跤,晕倒路边。“皮裤哥”一摔成名,不少人慕名而来,请他吃饭抽烟。
阿政:卖掉身份证后,我成为了大神
又挂逼了!瘫痪在网吧好几天了,求工作!”阿政发了贴子。他已好几天没干活,住不起15元的床位,只能花5元在网吧包夜。“挂逼”一词在三和使用频率非常高,即“没钱了、完蛋了”。在三和,大神们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就是——“又挂逼了!”
网吧是三和大神的另一个“家”。
阿政来三和六年了,是典型的三和大神。2016年7月,身无分文的阿政寻思着身份证即将到期,联系了贴吧里收身份证的黑中介,换来60块钱。卖身份证,是成为三和大神的第一步。
黑市里的身份证明码标价,一般在50至100元不等。这些收购而来的身份证常被用于注册诈骗公司、网络骗贷等,然而大神们并不在乎,他们只关心能换来几天生活费。
每天早上,阿政都会在三和人才市场转一转。早晨六点,阿政睡眼惺忪地走出网吧,穿过逼仄的巷道和一道铁门,来到三和人才市场。天还没亮,已有数百个蓬头垢面、面无血色的大神徘徊于此,默默打量着中介手中的招工牌。他们大多刚从网吧出来,在游戏中厮杀了一整夜。
一名中介在招酒店日结工,引来众人围观。
“日结!日结!香格里拉酒店,七点走!七点走!”中介阿强端着着大喇叭喊道,他身旁围绕着二十来人。阿政没多看两眼就钻出了人群,“这个我做过,苦逼的很,上次有人婚宴我去了,上菜的托盘重,还要做到晚上12点,没车回三和,我躺在公园喂了一晚蚊子。我发过誓再也不去那里干了。“
一辆货车载着打工者离开三和。
达到目的地后,他们将换上城管的衣服,清扫市场和街道,或协助拆迁。日结工是三和大神生存的根基,最常见的是服务员、城管、快递分拣等。日结工资一般在80元左右,足以负担接下来几天的挂逼面和床位费,即“做一天可以玩三天”的由来。
不过大神们很挑活,太远不去,太累不去,工资低也不去,找不到满意的工作就回网吧打游戏。“上班玩手机,下班领工资。包两餐,包来回。去不去?”一名中介卖力吆喝道。
阿政也想过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但苦于没有身份证,进不了厂。
阿政穿着邹巴巴的牛仔裤和T恤,身上散发出如食物发馊的味道,他已五天没洗澡了。“做完今天的日结就租个床位洗澡。”时间临近9点,招日结的中介越来越少。一名光头中介悄然走向阿政,小声问道:“兄弟,领读卡器吗?拍张照片就好。”光头手里拿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日结,拍照,一次100。阿政将信将疑:“这么好?十点前能回来吗?”“保证,十点就能回来上网。”
阿政按照指示填写资料,拿着光头给的身份证拍照并签名。在三和,像领取读卡器,办银行卡和做分期等灰色产业更受大神们的欢迎,钱来得快,活也轻松,就算被发现了也可以编个理由脱身。
对于阿政来说,偶尔做一次灰色的日结就像给游戏里给奄奄一息的生命续一次血。连饭都吃不上时,他便会把风险抛诸脑后。“走,有钱了,吃挂逼面去。”阿政又复活了。他还买了两支红双喜经典烟,几天没抽,他往空气中吐了一口长长的气。
正在吃挂逼面的阿政。
“挂逼面”源自三和附近的双丰面馆,凭借着多年不变的良心价格,受到大神们追捧。贴吧里有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没吃过挂逼面,就没真正来过三和。面馆墙上挂着写有“肉丝面 4元”的红色大牌子。而事实上,这碗面里只有几片生菜,几挂面,和一大碗清汤。
最穷的时候,阿政身上仅剩4块钱,甚至付不起网吧包夜的费用。这种落魄的状态即为“挂逼”,直到这时,阿政才会考虑去做日结。
来三和之前,阿政在东莞的一家玩具厂上班,在流水线上认识了一个女孩,两人恋爱了。“我去过她家,要比我的好,挺有钱的,那边的山特别多。”不久后,两人的婚事遭到女孩母亲反对,女孩回了贵州,从此再也没见过面。再后来,阿政偶然在网络了解到三和大神,想来体验一把,没想到一待就是六年。
一天,做完分拣快递的工作后,阿政拿到100元。几十天没洗澡的他,跑到宾馆开了间25元的房,倒头便睡。“我想过要离开的,三和这个地方很神奇,我恨它,但终究还是离不开。”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阿政早早地在网吧睡着了,他梦到了去世的父亲。父亲不停地问他在哪里,阿政答不上。醒来后已泪流满面,他在喧闹的网吧偷偷用发黄的袖口,抹了一次又一次眼泪。
阿宁:为防逼婚,我躲进了三和
阿宁在广州报名了一家三甲医院的试药员,因体重差了一公斤未能达标,于是他又回到了熟悉的三和。
受不了小旅馆的臭味,阿宁跑到天台透气。“妈的,床位又涨价了,去年才12块。” 为了省钱,他在更远的天虹商场附近租了一个床位,每晚只需10块。
从出租屋到三和不过600米,几乎是阿宁全部生活的半径。沿着充斥着尿骚味的楼梯,就能到达阿宁和23个青年共同的“家“。房东没有放过每一处空地,连厨房、阳台与过道都摆放着上下床。
阿宁租住的床位。
因受到邻居投诉,房东准备在门口贴张警示,但他把“请勿”写成了“请匆”。
花生壳、外卖包装和打碎的啤酒罐散落一地,空气中迷茫着脚臭味,汗臭味和尿骚味。几名三和大神在客厅讨论昨晚的六合彩输了多少钱。
睡在隔壁的阿名,正在拿着屏幕碎成蜘蛛网的国产手机,准备向网贷平台借3000块,他已输光了身上所有的储蓄。“请把摄像头对准你的脸,左右摇一下头”,手机里传来女客服的语音。而阿宁是屋子里的异类,他不爱赌博,喜欢通过举报网上和线下的赌博团体赚钱。
去年,阿宁成功举报一个网络赌博群,获得三千块奖金。
三和的彩票店里,不少大神在此睡觉。上午九点,阿宁换好衣服出门,等待着他的是一份日结工:给男科医院派传单,工资80元,能换来两天的生活费。
“‘干一天可以玩三天’换以前还行,现在吃住都涨价了,工资一分没涨,只能玩两天吧。”拿到宣传单后,阿宁便往垃圾桶丢掉一部分,然后找个地方坐着玩手机。
三和旁的景乐新村,大神们聚在这里聊天、睡觉。七个小时后,阿宁派了不超过十份,把剩下的单页还给中介,签字,扫二维码领钱。确认工资到手后,他立马跳上了回三和的公交车。
景乐新村的围墙被人喷上了三和大神之家的字,次日下午就被环卫工清掉了。
阿宁的老家在湖北天门,江汉平原北部的一个小村庄。父母靠种水稻、甘蔗养活一家人,每年人均收入不足五千。看不到赚钱的希望,阿宁选择背井离乡,辗转在武汉、北京、合肥的流水线上,但乏味的工厂生活又使他身心疲惫。
阿宁在三和人才市场的招聘栏上寻找工作。
在朋友的介绍下,阿宁来到三和,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光鲜靓丽的深圳,竟然有这么一片“世外桃源”:床位十块,快餐六块,上网一块五,花很少的钱就能过活,还做着来去自由的日结工。
阿宁几乎干过三和的每一样工作:酒店传菜员、派传单、快递分拣、会议充场、甚至是拿着别人的身份证帮黑中介去银行办卡和U盾。
阿宁在路边发贷款小卡片。
阿宁的大神生活持续至去年年底,大哥带他回老家相亲。同龄人的孩子都会走路了,父母拜托媒婆为他安排了好几场相亲,个个无疾而终。阿宁性格内向,不擅和女孩交往,年纪不小,没有存款。阿宁自知条件不好,也不想结婚,只想躲避家庭的压力。而三和,似乎是他唯一的归宿。
阿宁不泡网吧,也不赌博,他认为自己不是三和大神,只是个做日结的普通人。
阿杰:赢钱就住空调房,输了就睡大街
2016年,阿杰来到深圳龙华富士康面试,因背不出26个英文字母被拒之门外。从这以后,他成为了三和大神。
阿杰坐地铁去找工作,趁地铁闸口没人看管,他逃票进去。
来三和的头一个月,阿杰在网吧结识了嗜赌成性的阿春。两人在网吧玩百家乐,研究六合彩。赢了就沐足洗脚,睡空调房;输了就睡大街,做日结。再后来,阿杰的运气变差了,逢赌必输。他不仅输光了存款,还隔三差五向亲戚朋友借钱,借不到就靠信用卡和网贷套现,累计在拍拍贷、爱信贷等网贷平台欠下了过万元的债务。
三和附近的私人赌博摊。
阿杰对赌博并不陌生,早在初中毕业时,他就跟着父亲在老家做六合彩生意,帮庄家收款。那时六合彩在大陆发展迅速,坊间流传着许多农民靠六合彩发迹的神话,广东多地都掀起了全民买六合彩的热潮。阿杰回忆,那时他们一年就能赚二三十万,但因父亲赌瘾重,自己也买,赔掉了全部积蓄,如今自己又重蹈了父亲的老路。
阿杰如今住在景乐新村,每每回忆起那段没饭吃、睡大街的日子,他仍心有余悸。2017年5月,阿杰生了一场大病,比“挂逼”更惨的他向东莞打工的母亲要了5000元,不停奔走于各大医院,三个月后身体才逐渐恢复。这场大病让阿杰幡然醒悟,他决定离开三和,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存钱还贷款。
“离开深圳之前,我想到海边走走。”阿杰坐上去往广州的火车,等待他的是一份发廊洗护师的工作,工资2000元。
阿杰离开不久,龙华街道办对三和进行了多次整顿:违规中介公司及出租屋被查封,人才市场挂起了“卖出一张身份证,买入一条不归路”的横幅。
众多大神被迫收拾包袱离开,如今新海信的门外已少了许多徘徊的身影,而三和大神的故事仍在江湖继续。
被下令整改的黑网吧,又偷偷打开了闸门。
来源:网易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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