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和大神:红牛哥,于无声处听惊雷,三和第一逆袭仔

发布者 | 2020年9月7日

前言:

在深圳龙华区的三和人才市场,有一群以90后为主的年轻人,他们被称为“三和大神”,火便全网。他们中的很多人没有身份证,身背债务,与家人断绝了联系,靠打零工生活,号称“工作一天,可以玩三天”。日本NHK电视台据此拍了一档纪录片——《三和人才市场:中国日结1500日元的年轻人们》,之后,“三和大神”的声名被传播到了全世界,很多人专程赶来这里看三和大神,吃一碗挂逼面,喝一瓶大水,体验三和生活。

人间至真处,风景是虚无。

但我始终不认为,颓废之地,就该是一片绝望。总有希望的火苗会在角落里燃烧,无论精神上还是物质上。我只想写几个三和大神绝地逆袭的故事,希望你从中看到奇迹长存。

正文:

三和没有人喝红牛,在红牛哥到来之前。

在三和,一瓶大水(大瓶矿泉水)要3块钱,省着喝能喝三天。在这里甚至不会有人买饮料,哪怕是最便宜的可乐。

可乐之于三和,好比轩尼诗之于脏摊,而价格是可乐两倍的红牛,地位更甚82年拉菲之于苍蝇馆子。仿佛对于三和大神们来说,他们生来便不知甜为何物,人生就像那瓶大水,不苦就是甜。

至今仍有人记得,红牛哥第一次走进三和的时候,手里只握着一罐红牛,他从那些人手一瓶大水的青年之中穿行而过,像个提着大刀的魔铠,径直去了风云网吧。

网吧老板看这个披头散发的青年,如看朽木,他像往常那样,从把台上抽出一张身份证放到卡机上,可红牛哥摆了摆手,从兜里掏出了一张自己的身份证,登记上网。

这令网吧老板多多少少感到意外,因为在三和,有身份证就意味着,你只是个菜鸡。

可这长发青年的颓废之相——那一头大油,身上那熟悉的酸臭味,黢黑的手指甲,以及画龙点睛般的呆滞眼神,分明显示,他分分钟就能坐地成神。

老板接过身份证,对着上面那张青涩的脸看了半天,才确定,是本人。而后他大概在心里摇了摇头,可惜了。

身份证是成神的一道坎儿。

在三和街头,很多人的身份证早就卖了。黑中介收身份证,多为一百块一张,有能砍价的大神,或是身份证上有幸拥有一串靓号的,能抬到一百二到一百三不等,很多人都知道,卖掉身份证,是拥有成神资格的第一步,而从逻辑上也讲得通,你若有身份证,那只能证明你还保留着人的身份,不是神。

这是一条黄金定律,往前往后多少年,那些一代目、二代目领袖,红姐、小黑、皮裤哥、宋总他们,都严格地遵循着它,没人能打破。

除了红牛哥。

红牛哥是整个三和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没卖掉身份证,却被封神了的人,有三和的老人说,严格意义上讲,这叫邪神。

网吧老板随后又看到了红牛哥手里的红牛,这才意识到,自己看错了,这个人并非三和人。

只是,网吧老板又错了,但这次的犯错,几乎成了他一生的荣耀,当不久以后,红牛哥以三和第一话事人的身份离开了这里,网吧老板四处向人吹嘘,我早就说过的。

红牛哥登完记便去了最靠里的角落,开机上网。

从这一天起,有人说,如果不是老板不肯让他拉在座上,他可能会长在那张椅子上。

没人知道红牛哥在干什么,网吧里本就是些浑浑噩噩的青年,他们过着“干一天阔以玩三天”的生活,有钱时只在网吧打游戏,没钱时去街边睡觉,惺惺相惜,又互不干扰。

期间,有人觉得,红牛哥时常会噼里啪啦地打字,应该是在聊网友,也有人说,他是在打游戏,只不过手速比一般人快,还有人说,他其实是个骗子,在网上搞传销。

当有人忍不住好奇,要探过头看他的显示屏,红牛哥总会闪电般切换掉页面,留下一个hao123的界面,让人望洋兴叹。

最开始,红牛哥就这样在风云网吧待了半个月,他保持着每天三罐红牛、两包泡面的规律饮食,除此之外,没人看到他喝一口水,吃一口别的食物。

有人说,红牛哥是个富二代,因为,从他一天的开销来看,红牛6块一罐,泡面5元一桶,再加上上网费,每天大概在50元左右,在赤贫到动不动去宝箱(垃圾箱)里找食物的三和青年眼里,这不是富二代,那什么是富二代?

但很快,这个传说就不攻自破了,因为红牛哥挂逼了。

挂逼在三和是个含义很复杂的词,简单来说,就是没钱了。

红牛哥的挂逼是断崖式的,网吧老板记得,就在前一天,他还稳健地喝了三瓶红牛。

可第二天,红牛哥便神色坦然地走到吧台,问网吧老板,能不能赊账。

网吧老板本是敬重他的,在赤贫的三和,红牛哥算是他的大客户。可生意人总是势利的,当这位大客户说出了穷酸话,老板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果断地说,不能。

红牛哥保持了一贯的风度,点了点头,离开了网吧。

随后,有人看到,他去了双丰面馆

双丰面馆是个神圣的地方,老板被称为“三和辛德勒”。

在三和,乃至整个深圳,这里的面条是最便宜的,最早只要3元一碗,如今涨到了4元,就是文明遐迩的挂逼面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很多来自边远县城的三和青年说,连自己家里也找不到这么便宜的面。每当挂逼,这里便是他们最后的港湾,面馆老板就像电影里的辛德勒拯救犹太人那样,拯救着一代一代走投无路的三和青年。

但是此刻的红牛哥,连一碗挂逼面也吃不起了,他问老板,我能不能给你干点活,你下面给我吃。

老板度了这么久的众生,这样的场景已见过无数次,他点了点头,跟红牛哥说,你吃完了面,就在这里帮我刷碗。

红牛哥点头,安静地坐在了桌边,随后,老板端上了一碗挂逼面。

面号称是肉丝面,却只有菜丝,这里向来如此。但没有人责怪老板,因为大家都知道,老板在面名里加了一个“肉”字,正是在维护他们最后的尊严,本质上,这面是有肉的,肉就在名字上。这是一种境界。

红牛哥淡定地吃完了面,未评一字,面馆老板也眼都没抬,伸手指了指脏碗的位置,红牛哥便开始了他的工作。

红牛哥把活儿干得很仔细,后来人们都说,那一天,是双丰面馆有史以来面碗刷得最干净的一天。

一个下午,面馆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红牛哥如大隐于市,默不作声地一直在刷碗。

直到午夜,双丰面馆打烊,红牛哥刷完了最后一个碗,才平静地收手。

老板看着这堆泛着哑光的碗,不禁连连赞叹,甚至生出了圣母之心,他对红牛哥说,你干活儿很仔细,应该找个工作。

红牛哥却笑了笑,准备离开。

老板知道,每一个三和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当你不了解一个人经历过什么的时候,是不应该瞎鸡巴劝他的。他识趣地摇了摇头,不过,他对着红牛哥的背影说,你干了这么久,我给你买瓶大水吧。

但没想到,红牛哥回了身,看着老板,说道,不用了,我只喝红牛。

老板仿佛被闪电击中,他从未见过如此有生活品质的三和青年。

但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红牛奢侈,他看着红牛哥,犹豫了半秒钟,终究没敢开口,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慈悲,都他妈是假慈悲。

红牛哥并不介怀,黯然离去。

随后的一天,有人看到,凌晨五点,红牛哥上了日结小巴。

在三和做日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所谓日结,就是一日一结款,属于零工。一般干一天,可以赚一百四到两百不等,有的高危工作,甚至可以拿到三百。这是三和青年最青睐的一种工作方式,相比于去工厂里干长工,它最重要的优势就是,自由。

自由之于三和,好比肉字之于挂逼面。很多三和青年在经历了大工厂的压榨和剥削之后,都会毅然决然地挣脱枷锁,怀揣自由,走向日结的大军。

在这里,自由甚至比吃饱肚子都重要,甚至比生命都重要。若为自由故,什么都能抛。宁肯自由地死在街头,也不要像猪狗一样任人驱使。

所以相应地,日结也是一种十分抢手的工作。

凌晨五点,日结的小巴会停在三和的马路边,小巴一开门,聚集已久的黑压压一片的人就会冲上去,像那些体面的上班族在地铁上抢座一样。

直到上车坐好后,大家才会询问,今天干什么活儿?然后包工头就会告诉大家,今天是去工地搬废料,还是去会展做保安,抑或去分快递件。

一般来说,活儿永远是那几样活儿,大家上车前就已心中有数,基本不会有人这时候再下车,除非谁是为了上车闻一会儿臭味。

能搭上日结小巴,要靠运气,也要靠实力。很多人第一次做日结的时候,没有经验,也就抢不上小巴,又得挨一天的饿。

但红牛哥显然很有能力,据说那天,他不仅不费吹灰之力地挤上了小巴,还幸运地接到了一个保安的活儿。

当保安,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这种工作比较轻松,只要站着就行,还能时不时地溜号,打打游戏。

那天,在深圳有一场演唱会,安保力量不足,保安公司才请中介来三和人才市场雇佣了一批人,从早上开始,就让他们就看着会场,可以坐着休息,但到了晚上,人群蜂拥而至,他们就必须一直站着了。

对于红牛哥来说,仿佛干什么工作,对他而言并没分别,他都会像在双丰面馆刷碗那样,一丝不苟地完成,甚至,可以做到这个行业的最高标准。

那一晚,当所有三和去的保安都在摸鱼的时候,只有红牛哥站立如松。那些歌曲飘过他的耳边,那些大合唱如海一样跌宕而起,他总是面容平静,像座灯塔。

下半夜结账,红牛哥拿到了高达两百四十元的工资,旁人都在算着自己总共干了多久,只有红牛哥在计算,这些钱够自己喝多久的红牛。

翌日,风云网吧角落的红牛哥专座里,又出现了他长发安逸的身影。

他依旧点了三罐红牛,吃了两碗泡面,静静地坐了一天,时不时噼里啪啦地操作键盘。

网吧很热闹,但红牛哥所在之处,十分宁静,因为,他从来的那天起,就没洗过澡。

在三和,虽然堕落青年们满街都是,可大家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做人习惯,遇到洗澡的机会,都会洗一洗,甚至在下雨天,有人会去公园的角落脱光了,用这天赐之水荡涤躯壳,当一个干净的行尸走肉。

没人知道,红牛哥来之前的那次澡是什么时候洗的,但大家都闻得出来,他的味道,已虚无缥缈。

原本,三和青年们是有能力分辨出一天不洗澡、三天不洗澡、五天不洗澡、十天不洗澡的味道区别的。但是,一般来说,超过十五天,功力再深湛的三和大神,都无法分辨了,毕竟在这现代化的深圳,包括动物园在内,能坚持半个月不洗澡的哺乳动物已经没有几只了。

红牛哥身上的味道是个谜,没有人敢靠近他。

所幸网吧生意本来也不好,距红牛哥方圆三个座位内没有人,倒也没对生意产生实质性影响,老板也就忍了,何况,有了钱的红牛哥,一个人的消费能力,能顶好几个。

红牛哥就这样孜孜不倦地臭在那里,直到五天之后,二百四十元花完。

那个下午,他再次走进双丰面馆,老规矩,刷碗抵面。

但很意外,老板竟没有同意。

红牛哥问他为什么,老板不得不说,你身上实在太臭了,会影响生意。

红牛哥没说什么,但很多人为他抱不平,吃挂逼面的人,还会在乎这个?

但老板坚决认为,吃挂逼面和吃屎,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他让红牛哥走了。

商人终究只是商人。

红牛哥应该是饿了一夜,不过,第二天早上五点,他还是奋力挤上了日结小巴。只是,这次没那么幸运,不是干保安,而是干据说能把一条没经验的壮汉累哭的活儿,去工地打杂。

幸运的代价,就是你要感受不幸时的反差。

这一次,红牛哥真的是累惨了,从早晨七点开始,他戴着安全帽、防护手套,在工地上用扳手拧钢筋,一直干到中午十一点才休息,此时,很多身无分文的三和青年都去找工头借钱,去外头买一瓶大水,每人三元。

当轮到红牛哥,他却要求工头给他六块,工头问他,你是要买两瓶大水吗?他说,我要买一瓶红牛。

工头十分不解,你喝红牛干什么?

这时候,谁也没有意识到,红牛哥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初听时波澜不惊,可当他离开三和后,这个答案,竟拥有了传说一般的色彩,他说,提神。

没人知道提神是什么意思,但人人都会说这两个字。

工头看了看他,很年轻,果然还不到会省钱的时候,便预支给了他六块。

那天跟红牛哥一起干过活的人都说,他们吃饭的时候,红牛哥一边慢慢地扒着米饭,一边小口嘬着红牛,工头说,像大老板在品威士忌。而红牛那股又香又甜的味道如化学物质一样散发了出来,他们从没闻到那样的味道。

下午两点,工地重新开工,红牛哥再度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工作之中,干到一半,很多人都支持不住,又买了一瓶大水,而红牛哥自始至终都没喝一口,他就靠着那一罐红牛,顶了一下午。

有人算过,如果红牛真的这么厉害,一瓶能顶两瓶大水,那他们倒也可以尝试一下。但是说归说,终究没人有红牛哥的魄力,谁也无法接受一次性支出六元钱,买那么一小罐不确切的糖水。

尤其是,隔天,红牛哥就倒下了。

他的倒下,跟当初的断崖式挂逼十分相似,网吧老板说,头一天晚上,他还上网上得好好的,第二天早晨,从厕所出来,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网吧老板让人火速把他送去了街道小诊所,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没事,是累的。随后,他们为红牛哥打了一瓶葡萄糖,红牛哥也就醒了,他看起来更像是睡醒的。

虚惊一场。

但是,这次治疗,花去了七十九元钱。红牛哥不是欠账的人,离开诊所前,就付了钱。

在工地干活,挣了一百四,网吧一天,连吃带喝,花去了四十二,而打工当天还支出了六元钱买红牛,综上所述,红牛哥此时还有十三元。

用西方的观点看,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也有人回忆,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红牛哥开始每况愈下了。

医生说他需要卧床休息至少一天,红牛哥显然不是那种缺乏远见、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的人,可是,他醒的不是时候,现在是白天,一来,他想在三和的街上找个免费的地方躺着,城管不允许,二来,他想躺在小诊所里,医生嫌他太臭,也不允许。

于是,他破了自己来三和后的第一个例,住进了小旅馆。

三和有许多小旅馆,分为不同等级,好一点的,一个床位一天二十,大通铺,带空调,号称空调房。差一点的,有风扇,一天十五,更差的,一天十块,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床位。

依红牛哥目前的经济水平看,他只能住十块的,剩下的三块钱,能吃四分之三碗挂逼面。但是,挂逼面没有那么卖过,所以,他连逼都没资格挂了。

他用那三块钱买了几包干脆面。

随后,就住进了十块钱的小旅馆。

这样的小旅馆是很臭的,但再臭也臭不过挂逼哥,当他一进去,很多人就躲出去了,他们宁肯让自己这白天的五块钱白花,也不愿意忍受红牛哥。

而红牛哥头一沾那黑乎乎的枕头,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五点。

就像是设了闹钟,他一睁眼便醒了,连脸都没洗,就出了宾馆。到了三和的马路边,他看准了一辆刚开过来的日结小巴,门一打开,直接钻了进去。

一路上,红牛哥根本就没听清是去干什么,等到了地方,被带进小黑屋,他才知道,这是高危工作,给旧手机做提炼,要用一种叫什么氢的有毒化学物质。

工头给他们发了特殊的服装,全身防护,但还是有几个人在听明白了是干什么后,跑了,工头也没向任何人隐瞒,他说,只要接触了这些化学物质,轻则烧皮,重则直接死翘翘。

红牛哥就像没听见,率先走进了操作间,按照工头的指导,他很快就熟练操作了机器,他发现,这个活既不累,也不难,无非就是当心那些化学物质罢了。

于是,他专心地做了一天。

而当傍晚结账的时候,他竟惊奇地发现,这短短一个白天的工作,竟让他赚到了三百二十块钱!

红牛哥虽依旧波澜不惊,却对自己的人生有了一个更长远的规划,这可以让他在网吧里待上六到七天。

他面带祥和地这坐着招工者的小巴,回到三和,走入风云网吧。

然而风云突变。

势利的网吧老板跟他说,要么,你去洗个澡,要么,每天多交五块钱,不然你在那里,大家都不愿意来了。

洗澡其实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要住小旅馆就行了,譬如今天早晨,他刚走出的那个十元小旅馆,就能洗澡。但现在已经没机会了,因为他已不在是那里的顾客,如果想洗澡,他必须再花十块钱去住一夜。

可惜,红牛哥不是一般人,不要说没机会了,就算是有机会,他都不会洗,否则,他昨天就洗了。

他看着网吧老板,平淡地掏出了十块钱,告诉他,这个先算两天的。

而后,他又掏出了一百元,冲了网费。

网吧老板被这突然的一击造得也不知是该喜该忧了,只能默默收下了那十块钱,甘拜下风。

于是,红牛哥又在网吧待了五天,跟以前一样,时而看看,时而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这期间,据网吧老板回忆,红牛哥做了一件平时不曾做过的事,那就是,他问他,你这里有打印机吗?

网吧老板摇头,说,出了网吧,向东再向南,五百米,有个复印店,那里有。

红牛哥就走了出去,过了十几分钟,他回来了。

网吧老板还说,又过了不久,竟有一个快递员过来,快递员还没开口,红牛哥就看到了他,主动走过去,俩人去了外面。

几分钟后,红牛哥回来坐下,一切如常。

网吧老板说,他那时并不知道,红牛哥已悄无声息地步入神门,他即将成神。

然而成神之路上,一定要有一段大家不让你做人的时光。

那段时光一下子就来了。

红牛哥在网吧待了五天之后,身上又没了钱,当晚,他就睡到了海新大酒店。

海新大酒店,指的是海新人才市场门口的台阶。那里是众多三和青年的夜晚聚集地。每天晚上十点,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在那里睡觉,有的是为了省钱的,有的是挂逼了的,有的是无家可归的残疾人,有的则是精神病患者,这其中还有一些小偷,会来偷手机,当然,里面还有一些同性恋,专找年轻的挂逼青年套近乎,去公园做吸鸡鸡一类的勾当,总之,这里很乱,也很热闹。

但红牛哥睡在这里,却是闹中取静,原因还是他那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太臭了。

没人愿意靠近他,甚至连蚊蝇都会被熏跑,这一夜,他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早晨,当第一缕曙光照进这座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城市之时,红牛哥也醒来,他抹了抹脸,朝着马路边快步走去。

日结小巴已经到达。

但是,令红牛哥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要挤上其中一辆,却被人拎着脖子抓了出来,就像抓一只鸡仔。

红牛哥不满地看着那人,他是包工头。

包工头说,你太臭了,不要。

红牛哥反驳了一句,臭跟做活有什么关系?

包工头根本就懒得搭理他,此时,那些眼尖脚快的三和青年已趁着他不备挤了上去,取代了他的位置,车上没地儿了。

红牛哥失望地看着那一车臭度加起来远不如他的人扬长而去。

说实话,红牛哥有点生气,因为这次跟进网吧被嫌弃不一样,这次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他的一切优雅与从容,没有发挥之地。

另一辆小巴开过来了,红牛哥就像忘却了方才的一切,再次像只野牛一样冲了进去,但随后,就被人像牛粪一样拉了出来。

通过这件事,有人认为,臭味绝对是分等级的,它有一个清晰的临界点,你越过之前,很多人对你的态度模棱两可,而你一旦越过,它会在冥冥之中激发所有人的排斥机制,让你变得千夫所指,狗嫌人厌。

红牛哥没看明白这一点,他冷静地站在路边,等着陆续到来的小巴车,可是,无一例外,每当他钻进去,就一定会被人拎出来。后来他觉得,拎他的人其实不是各种各样的人,而是上帝,那一瞬间,他老人家赋予了那些人上帝之手。

他依然不气馁,他必须搏一下,否则,今天会没饭吃,明天也依然。

可有时候,你越是努力,命运越给予你痛击。红牛哥前几次的上车失败,已经被那乌泱泱的一片人看在眼里,这当中有人知道他的名号,一开始,还心怀几分敬重,可后来,随着他一次一次被人抓下来,他的气场也不再有了,那些看着他的人,也视他如草芥,他每新爬上一辆车,那些本该与他惺惺相惜的三和青年,就纷纷抬起脚,把他踹下去,他再爬,他们再踹,而包工头就那样站着看他们鹬蚌相争,连管也不管。

最后,当所有的车迎着朝阳飞驰而去,三和空荡荡的马路上,是红牛哥颓然卧地的身影,那头散乱的长发,像极了被打倒的东方不败。

自那一天起,他在街上晃荡了三天。

他开始在宝箱(垃圾箱)里捡东西吃了,再也没人见过他喝红牛,也没人见过他喝大水,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到了第四天,大家只是看到,在第四天的清晨,他从海新大酒店爬起来,往前走了没几步,便倒在了路边。

随后,他的手机被人偷走,身份证也被人偷走,但意外的是,有人在他的裤兜边,看到了一张绿色的农业银行卡,那个东西要了没用,所以被剩下了。

红牛哥并没死,他只是彻底没劲儿了。

有人听到他喊救命,嘴里是一些疯话,说谁救了他,就给谁两万块钱。

但无人响应。

据说,他又抬高了价码,一直加到五万,这时候,有个扫马路的清洁工看不下去了,主动上前,把自己正在喝的一瓶矿泉水给了他。

谁料,红牛哥竟然不喝,他说,我只喝红牛。

周边睡觉的人都听到了这句微弱的话,他们笑醒了。

但没人来管他,因为三和的街头每年都会饿死几个人,这不算什么。

红牛哥的眼皮子快闭上了,有人听见他说,我是大神。

是,你绝对是大神了,只不过是名动全国的三和大神

可他那微垂的眼睛并不屈服,他即便口干舌燥,浑身瘫软,却也依旧发出求救的声音。那时候,很多人都认为,他这种情况,多半是得了什么大病,就算是救过来,也没用了,早晚得死。

那个清洁工再次要给他喂水,水瓶子已经对到了嘴边,却不料,红牛哥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水瓶子打掉,吼出了一句被今天的三和人奉为圭臬的话,我只喝红牛!

但当时换来的,却是一阵大笑,他疯了。

没错,这个人其实脑子从头到尾就有问题,有人当场回忆起了他在网吧里的行为,忽然意识到,他他妈的可能根本就不会上网,网页也是乱点的,也就是说,他在装正常人。

那他每天噼里啪啦地在干什么呢?有人说,就是模仿别人打字。

种种推测,都十分靠谱,这个人,符合三和所有精神病患者的特征,并且,还把不洗澡这件事发挥到了极致。

瘫软在地的红牛哥眼角流出了泪水,大家听到他在疯乱地呼喊,我卡上有四十万,刚到的,谁救了我,我都给他!

笑声鼎沸,大家都说,这是继当年三和的四代目领袖宋总声称自己有女朋友之后,我们笑得最欢乐的一次。

这份欢乐,很快就随着警察的到来,戛然而止。

警察把红牛哥送到了医院,据说,经过抢救,红牛哥从昏沉中醒转,但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出现在三和。

原本,他就这么被人淡忘了,因为三和每天都在注入新鲜的血液,总有数不胜数的奇葩、堕落的青年涌入进来,他们很快就取代了红牛哥的位置。

然而,也不知道在某天,风云网吧的老板突然从吧台上站起来,说了声我曹。

网吧里的三和青年们循声看他,老板又连说了三到五个我曹。

等终于有人围拢过去,问他咋了,他才摘下耳机,让人看他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正在播放阅文集团举办的网络文学年终盛会,网吧老板说,刚才,他看到了红牛哥。

这个名字,揭开了许多人尘封的记忆,虽然,那仅仅是半年之前的事。

当中颇有几个知道此地掌故的老人儿,纷纷把头探进去,寻找网吧老板所说的红牛哥,然而,台上是一个叫什么少爷的人在讲话,台下坐着的,也都是据说年入几千万几个亿的网文大神,镜头扫过,大家并没看到红牛哥。

大家都说,网吧老板眼花了。

但网吧老板坚持说他没看错,他往回倒视频,一秒一秒地搜索红牛哥的身影,却只是空山不见人。

有个爱看网络小说的青年说,能被邀请去参加盛会的大神,年收入没有低于一千万的,这里面怎么可能有红牛哥?

红牛哥或许早就死了。

老板不那么认为,他恨不能再放慢速度,一帧一帧地寻找那个镜头扫过的面孔,可直到围观的人都散去,他也没有找到。

他颓然坐在那里,眼神如当年的红牛哥一样空濛。

门外已近黄昏,他决定放弃了,可能,真的是眼花了。

但是,他刚要起身去泡面,忽然一个闪念,让他重新回头,迅速打开了网页,点开了起点中文网,他怔怔看着输入框,小心地打上了“红牛”两个字。

随后,一大排小说刷新了出来,这一次,网吧老板并没多找,他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让他浑身战栗的作者名:我只喝红牛。

他颤抖着,热泪盈眶地点进去,作者页面里只有一部作品,但是点击量非常高,而他再翻那部作品第一章发表的时间,日期显示,是七个月之前。

不知为何,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就是红牛哥拿着一罐红牛,走进风云网吧的日子。

绝对没有错。

网吧老板流下了滚滚热泪,直到他看完了作者在介绍栏里写下的一段话,才默然闭上了眼,仿佛在回忆神明。

那段话是这样写的:

每一个人,都会度过一段虚假的人生,在那时,你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而直到你艰难地走出来,才会明白,你只是被生活欺骗了一会儿。


作者:谪狂

发布者: 三和记者

行走城市的边缘,报道底层的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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