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和的面馆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圆筒形的大锅台,锅里面煮着开水,可以随时煮面。做日结的老哥,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块钱,买一碗挂逼面,——这是一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五块,——靠桌子坐着,热热的吃了休息;倘肯多花一块钱,便可以买一个茶叶蛋,或者豆腐干,做下饭菜了,如果出到六块钱,那就能买一个鸭腿,但这些顾客,多是挂逼的大神,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被称为老总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着吃喝。
我从十八岁起,便在巷口的双丰面馆里当伙计,掌柜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各位老总,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挂逼大神,虽然容易说话,但逼两拳三五瓶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面条从锅里捞出,看放了浇头没有,又亲自看撒上葱花,然后放心。在这么严格监督下,偷工减料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猎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煮面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锅台旁,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个黑脸的大胖子,大神们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涂开华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涂开华是吃挂逼面又称老总的唯一的人。他身材佝偻;死灰的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眼睛歪斜,眼球突出。虽然称呼他叫涂总,可是又穷又懒,似乎从来没有打过工,也没有做过日结。他要吃饭,总是叫人给他团饭,叫人非常不爽的。因为他姓涂,别人便根据他经常卖菊花的事情,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涂开菊。涂开华一到店,所有吃面的人便都看着他骂,有的叫道,“涂开华,你的菊花又出血啦!”他不回答,对收银台说,“一碗挂逼面,加个茶叶蛋。”便排出六块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一定人家棒子太粗给撑破啦!”涂开华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被七八个大汉操,轮流操。”涂开华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涂总的生意不能叫卖……卖菊!……我是涂总,能算卖么?那叫商业!”接连便是难懂的专业行话,什么“毒龙金刚钻”,什么“冰火两重天”之类,引得大神们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大神背地里谈论,涂开华原来也做过老板,但终于又赌又嫖,又不会经营;于是最终挂逼,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天生是个骗子材料,便整天到处行骗,换一碗挂逼面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习惯,便是又懒又骚。经常装可怜,说自己要死了,然后骗人团饭。如是几次,给他团饭的人也没有了。涂开华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卖菊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骚,就是见人都想卖菊;虽然间或别人拒绝,暂时先留个微信,但不出一小时,定然勾引,从自己狗窝里撅着屁股去卖了。
涂开华吃过半碗面,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涂开华,你当真做过老板?”涂开华看着问他的大神,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大神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一个钱也没挣到呢?”涂开华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小卡片广告词之类,一说大家就懂了。在这时候,大神们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涂开华,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涂开华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新来的老哥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修过车?”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修过车,……我便考你一考。红姐和林晓,哪个波大?”我想,一个卖菊花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涂开华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吧?……我告诉你,记着!这些知识都要知道,以后修车的时候,还价要用。”我暗想我哪修得起车,而且我也不喜欢红姐林晓那个类型的;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红姐波大,林晓水多,谁不知道啊?”涂开华显出极高兴的样子,掏出龟头了撸两下说,“对呀对呀!……红姐最擅长什么姿势,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涂开华刚撸着龟头要做示范,想跟门前的大黄狗演示一下,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卖菊哉?不卖也。”
有几回,隔壁几条野狗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涂开华。他便给它们一狗操一次。野狗们操完菊,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开华屁股。涂开华着了慌,伸开五指将菊花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卖了,我已经不卖了。”直起身又摸一摸屁股,自己摇头说,“不卖不卖!卖菊哉?不卖也。”于是这一群野狗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涂开华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涂开华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几块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吃面的大神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被日穿肠了。”掌柜的说,“哦!”“他总仍旧还是卖。这一回,是自己**,竟然去勾引龙华公园的野狗大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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