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年。
是1997年。
收割晚稻的时候。
家里突然收到一封加急电报。
电报是由广东省韶关市收容所发过来的，内容是我弟弟被关押在韶关收容所，要家里拿800块钱去赎人。
经过跟在深圳打工的老乡了解，才知道弟弟在松岗找工作的时候，因为没有暂住证，被治安仔抓了，送去了韶关收容所。
看了电报，一家人心急如焚。
父母当时凑不出钱来，没有办法，我只能跟刚结婚不久的老婆商量，拿800块钱去赎我弟弟。
老婆从银行取了钱，交给我。
那时候社会治安不好，临去之前，奶奶找了我的一条内裤，在上面缝了个小口袋。
我穿上之后，把800块钱分成两份，400块藏在内裤的口袋里，400块藏在鞋垫下面。车费和零钱放在外衣口袋里。
从洞口坐汽车到邵阳，再从邵阳坐火车到韶关。
在韶关火车站下车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天才蒙蒙亮。
人不多，走出出站口，看到一起下车的几个人，陆续离开了车站。
最后，站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正当我不知道怎么去的时候，骑过来一个拉客的摩托仔，问我：是去收容所吗？
我点了点头。但马上就为自己说实话后悔了。
这个拉客的摩托仔长得牛高马大，几乎高出我半个头，满脸横肉。
人生地不熟的，被一个陌生人拿捏得如此准确，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2
摩托仔说：上车吧，我载你去。
我觉得不安全，摇了摇头。
摩托仔一言不发，把头盔扣在我头上，走了。
我心里害怕，因为我知道他会马上回转过来，然后说我偷他的头盔，并以此为借口打我，再搜走我身上的钱。
结婚以前，我在深圳打过两年工，这种事见得太多了。很多摩托仔都是本地的烂崽，搭客是个名，其实以抢劫敲诈为生，主要针对外来的打工人员。
权衡了一下，我只能跟上去，坐在他的摩托车后面，心里对自己说，见机行事吧！
天慢慢亮了，坐在他的摩托车上，七拐八转，也不知道骑了多远。
拐进一条不宽的马路上骑了一段，一边是树林，一边是一口鱼塘。
这时候，摩托仔停了车，叫我下来。
我从车上下来，问他：到收容所了吗？
摩托仔忽然换了一张脸似的，恶狠狠地朝我吼道：一大清早的，你竟敢偷我鱼塘的鱼？
这时候，他的一个同伙也从树林里出来了，向我走过来。
我害怕得浑身发抖。
这人骂骂咧咧的，一边说我偷他的鱼，一边在我身上搜起来。
他知道来收容所赎人的都是带着钱来的。
他的同伙拿着一把尖刀，抵着我的腰。
3
没有了钱，弟弟赎不出来，还浪费了车费。如果运气不好的话，我也有可能被抓进去收容所，又得让家里拿钱来赎人。
可我不敢反抗，那时候在外面死个把人很正常，电线杆上经常都贴着各种认尸启事的公告。
我想了想，舍钱免灾吧，准备把鞋垫下面的400块钱拿出来了难。
这时候，从路那头走过来一个本地老太婆，提着一个篮子，可能是去街上买菜的。
我像见到了救星一样，用白话喊她：阿婆，雷嗨兵朵？
感谢我在打工的两年里，跟一个广西女孩学会了一些日常的白话，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老人不认识我，但还是笑着回了我话。
这让两个歹徒产生了错觉，以为我们是熟人。
趁这机会，我赶紧向老人走过去。
两人见情况不对头，互相示意了一下，很快就离开了。
我如释重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跟老人述说了刚才的情况，向她表示感谢。
老人告诉我去收容所的路线，说不远了，走路20多分钟就到了，注意安全，不要再坐摩托车了。
天已经大亮，路上行人也多起来，心里的害怕感也慢慢消失。
4
到了收容所，办理了相关手续，我从内裤和鞋垫下面摸出那800块钱，在窗口交了，然后拿着一张盖章的纸条交给大门口的工作人员。
等了二十多分钟，弟弟就从大门口出来了。
弟弟出来的时候，打着赤脚，脸色苍白的像一张A4纸，眯着眼睛看着天上久违的太阳。
这情形至今让我记忆深刻。
他跟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谁让你来赎我的？你知不知道，再关两天，我就可以出来了，你这样浪费了800块钱！
我说：我来之前，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有个人被关在收容所里，突然得了急病，来不及治疗，死了。所以，我特别担心你！
弟弟不说话。
我问：你的鞋呢？
他说：被牢霸脱走了，我才新买不久的皮鞋。
我又问：你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
他说：在里面关了20多天，一天24小时都见不到阳光，肯定会这样。
我问：你饿了吧，我们先去街上买鞋子，然后找个店吃饭。
弟弟说：当然饿啊，在里面每天都吃咸榨菜，饭里面砂子比米还多。
在一个地摊上买了鞋子，又找了一家餐厅吃饭。我看着弟弟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三大碗。
吃饭的时候，我问：里面住的怎么样？
弟弟边吃边说：没有床，就是在水泥地板上铺张草席子，一排过去躺了20多个人，厕所就在旁边，每天又骚又臭的。
5
吃完饭出来，我准备去买火车票回家。
弟弟不肯回家。他坚持还要去深圳打工。
我说服不了他，只好给了他路费。
兄弟俩在火车站分道扬镳。
我回了家。
弟弟又去了深圳。
作者：平溪江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