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专生在深圳的八年打工实录(第二部)

发布者 | 2019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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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完钱,妹妹就叫人把我安排在旁边的一间小屋里等待,眼看就到十一点了,“专人”却还没到来,跟着又陆陆续续进来了几个飞亚达的“同事”,大家都吵嚷嚷的说怎么还不来人送我们进厂。一直等到快十二点了,“专人”终于在一个跛脚经理的带领下到来了。

经理走路一瘸一拐,说起话来却是十分威严,不给人商量的余地:“现在由他带你们进厂,你们先交二十块钱车费,马上出发!”

我操!不是包送进厂吗?怎么又要收钱?再说他妈的去什么鸟地方要二十块钱的车费啊?我心里暗觉不爽,不过却也没办法,两百块钱都交了,难道就因为这二十块钱放弃了?只要进了厂也就无所谓了,我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

“专人”的形象实在超出了我的想像。比我还黑,比我还瘦,比我还矮,衣服比我的还灰,脚上居然还是穿的一双凉鞋,诈一看,还以为是山西黑砖窑里逃出来的呢!我不禁有些担忧,就这样的专人怎么“护送”我们进厂哪?

飞亚达公司在南山的华侨城里面,“专人”带着我们一行八人坐着公交车飞奔而去。下了车,“专人”向我们挥挥手:“大家排好队!跟我走!”,于是队伍又浩浩荡荡的向着华侨城进发了。

约摸走了二十分钟,“专人”终于在一栋旧旧的大楼前停了下来,我们都长长的舒了口气,看样子应该是到了,深圳这鬼天气,就从车站走进来这么一段路,我们每个人的后背却早已湿了一大片。

“专人”掏出手机正要联系,突然从楼下一棵大树底下冷不丁的窜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鸟人瘦高瘦高的,脑袋又小又尖,大热的天气他居然还穿着一件西装。他一出来便冲着“专人”直嚷:“就这几个人?!我不要!我不要!!你给我送回去,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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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脑袋一边说,一边冲我们直摆手,仿佛靠近我们就会给他传播什么淋病梅毒尖锐湿疣似的,话一说完,就带着身边的人直接拂袖而去。

“专人”急了,紧跟着追了过去,点头哈腰的不停地解释着什么,而尖脑袋却一点也不领情,还是怒气冲冲的样子,指手划脚的教训着“专人”,还不时回过头来冲着我们指指点点,搞得我们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鸟人,让他对我们如此大动肝火!

“专人”最终还灰溜溜的回来了。我们几个人哗地冲了过去,把他围在了中间,七嘴八舌的吵开了,你们这什么意思啊?他妈的骗子啊?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啊?

“你们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专人”被我们吵得急了,一脸的委屈,“人家是大企业,大公司,是要注意员工形象的,刚才我再三叫你们排好队,排好队,你们不听,现在好了,人家不要了,你们找我有什么办法?”说完双手一摊,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他妈的也是理由啊?我听了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好笑,难道还要我们下车就开始踢正步,一路踢到他尖脑袋的办公室去不成?员工形象?那他妈的他脑袋长这么尖怎么不影响形象了?骗局!彻头彻尾的骗局!想到这,刚才浑身的燥热顿时一扫而空,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凉,任我如此小心翼翼,最后终于还是被骗了!

“你他妈的想耍无赖是不是?”人群中一个头上染着一小撮黄毛,穿着一条“喇叭裤”的小伙子一把抓住了“专人”的衣领,“你信不信老子干死你!快给老子退钱!”

“对,退钱!退钱!!”有人带头,大家便跟着群情激愤起来。

“唉呀,你们不要急嘛,我也是打工的。”“专人”似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急得都快哭了,“让我先跟老板联系一下吧!”

黄毛这才松开了手,“专人”在电话里向老板一番诉苦之后,放下电话冲我们一挥手:“走,回去退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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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南头已是将近两点钟了,走进“兴华”大门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位漂亮的老乡妹妹,我正想跑过去向她诉说一下我们的“不幸遭遇”,可谁知道那妹妹仿佛失忆了一般,似乎压根就没见过我这人,脸上那甜得扣人心弦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远远的还没走过去,她就重重的把脸甩到了一边,同时也把我的心甩得好痛,好痛!

又在小屋子里等到半个小时,跛脚经理这才悠哉游哉的“拐”了进来。还没等我们开口,他就大手一挥:“这钱退还给你们!不过你们要等一下才行,我们的财务经理现在出去了,可能要四点过才回来!”

“四点钟?!你们收钱的时候怎么不让财务经理来收啊?妈的骗子!”又是黄毛率先站了出来,于是大家又跟着起哄:“是啊,是啊,怎么不现在退给我们?”

“你们吵什么吵?到底还想不想退钱?”跛脚经理脚虽然不方便,手却很“威猛”,“砰”地一巴掌拍桌子上,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他用手指着黄毛的鼻梁,“没有财务,这钱退不了!我告诉你,你不要在这里找事!”

大家都不再说话,因为门口早已有了几个“迷彩服”在那里不停的晃动着。黄毛一动不动,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跛子,眼里射出两道寒光,犹如两把长剑一般朝着跛子脸上直插过去。跛子也毫不示弱,很是轻蔑的说道:“你看什么看?想闹事是不是?”

黄毛终于说话了:“我不想闹事,我只想要回我的钱!那好,我们等你到四点!”说完冲我们一挥手,转身走了出去。

出得门来,黄毛径直跑到职介所对面的一处草坪上盘腿坐了下来,我们几个也紧跟着簇拥了过去,高举“团结就是力量”的伟大旗帜,紧密的团结在了以黄毛为核心的草地周围,这个时候,黄毛俨然已经成了我们的主心骨了。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要是到了四点他又推脱不退怎么办?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目光却都不由自主的集中在了黄毛身上。

“反正我不管,这钱我无论如何都得要回来!”黄毛随手在地上扯起一把杂草来,狠狠的拽在手中,冷冷的说道,“他妈的要不退我,我把职介所给他炸了!”黄毛说话声音很平静,不过这平静中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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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暗赞叹黄毛的勇气,这才是男人应有的血性。不像我,自幼胆小怕事,从不惹是生非,在家人和老师眼里我一直是个好孩子好学生,没想到如此却让我养成了这种窝囊懦弱的性格,不管遇到什么不公事,不平事,我基本都是忍气吞声从不反抗。

特别是刚毕业出来工作的时候,在上司甚至公司的老同事面前,我总是一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奴才相,有时候连自己都感到恶心。我曾无数次的告诫自己要“不卑不亢”、“挺胸做人”,然而在自己矮小的个头和怯懦的性格面前,我却怎么也做不到。

因此我时常梦想,等将来我有了儿子,我一定从小就训练他强健有力的体能以及坚强不屈的意志,我要让他做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血气方刚的男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很多问题还是得通过拳头才能解决的。

听黄毛这么一说,大伙也都热血沸腾起来,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能马上披挂上阵杀将进去,把那两百大洋抢了出来。其实我知道除了黄毛敢动“真格”之外,其他人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要不刚才“跛脚经理”一巴掌怎么能吓得众人闭嘴?他们这么虚张声势无非是为了给自己鼓鼓劲,或者说给黄毛浇浇油,毕竟只要“牺牲”了他一个,就会“幸福”我们七个人!

时间终于到了四点钟,大家都还没有吃午饭,早已是饥肠辘辘人困马乏,不过尽管如此,却是谁也没有心思去吃饭,甚至连想都不愿意去想,毕竟是整整两百块大洋啊,倘若退不回来,这不知多少顿午餐就此灰飞烟灭了!

在黄毛的带领下,我们再次“气势汹汹”的闯进了职介所,径直推开了“跛脚经理”办公室的大门。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剑拔弩张的“火拼场面”并没有出现,跛脚经理二话不说,收回了我们手上的“收据”之后就开始退钱——不过却只能退一百八十块钱。

“这二十块钱是报名费,我们这是正规的合法的职介所,收费都是有依有据的,有章可询的。”在我们的厉声质问下,“跛脚经理”靠在他那张大大的老板椅上,轻描淡写的向的我们解释着,“你们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劳动局啊,市政府啊告我们都行,我们欢迎!”

跛子说完竟然悠闲自在的在椅子上晃动起来了,一副“爱退不退”的鸟样。黄毛很是不服气,就要发作,但被我们给劝住了,毕竟能这么轻易退出一百八十块已经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了,现在没必要为了这“区区”二十块钱再生出事端来!

走出职介所的大门,只觉天宽地阔,神清气爽。暖暖的阳光轻轻的撒在身上,是那么的惬意,那么的舒畅!是啊,要是没有这社会主义和谐阳光的照耀,我们又怎能这么轻易退回这一百八十块钱呢?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劳动局!感谢跛子经理!感谢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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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怎么办?我躺在床上,不断的问着自己。兜里还有最后的两百多块了,指望这点钱是绝对不可能支撑到七天国庆长假后了,而要想在这几天内再找到工作,我几乎以经不敢再抱什么幻想了。“买工作”本是我自以为最有成效的杀手锏了,它的最终失败无疑使我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绝望当中。

我身上还有一张银行卡,是建行的龙卡。现在卡里还有四块钱,没错,确实是四块钱,刚才路过建行的时候,我特地跑到柜员机上去查了,并且一连查了几次,我希望能像上次冬子帮我取钱的那张工行卡一样,能突然凭空多出一百多块钱来,那可就真的解了燃眉之急了。然而事实证明,“奇迹”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发生的。

就在这时,我身上的传呼机响了。传呼是姐打来的,她问我怎么样?工作找到了没有?我说还没有,正找着呢!她说那你还有钱没有啊?我说还有一点,不过快用完了!姐说那你打算怎么办?要不你干脆到东莞这边来找个厂算了?我说行,到时候再说吧,我再看看!

挂了电话,我一阵苦笑,我是一个“考出去”的中专生,而姐是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小学生,我一直是家里人的希望,甚至连五岁的小外甥也视我为榜样:“舅舅是考出去的,每月工资几千几千的;妈妈没有考出去,每月工资只有几百几百的。我一定要像舅舅一样考大学,几千几千的拿”。

而现在我这“每月工资几千几千”的中专生却沦落到要跟着她这“每月几百几百的”小学生混饭吃了,我实在有些不情愿,也不甘心,毕竟我还有两百多块钱,我决定再最后“坚守”几天,我在期待“奇迹”的出现。

发布者: 三和记者

行走城市的边缘,报道底层的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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