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专生在深圳的八年打工实录(第二部)

发布者 | 2019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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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产”是忙碌而繁杂的。
  
  首先是“排拉”。所谓的“拉”其实就是英文“line”的音译,即流水线的意思。一条“拉”就是一条流水线,组长也称为“拉长”。
  
  在“拉长”刘宏斌和一大帮穿着白大褂工衣的“高级人士”指引下,我们十个组员全部各就各位。第一道工序是“插件”,作为“插件小分队”唯一的“男丁”,我自然首当其冲,后面是阿翠、阿月和阿俊;然后就是“装配”,依次是阿东、阿珍和阿娟;最后面是“调试”,由陈小和阿霞负责;还有一个赵大明,他的岗位则是“机动”,所谓“机动”就是随机而动,说白了就是打杂。
  
  在我们“插件分队”每人面前都放有一个“料盒”,料盒里装的是各自所要插的元器件。我所负责插的元件主要是一个九十六脚的连接器外带几个电容电阻之类的小元件,阿翠也负责一个连接器外带几个小元件,剩下的小元器件则归阿月和阿俊了。
  
  一切准备就绪,刘宏斌便开始作起了示范。他先拿起一块PCB电路板,再从料盒里取出一个连接器,对着我和阿翠说道:“这个连接器脚比较多,所以你们装的时候千万要注意,不能把脚搞弯了,搞断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连接器往电路板上按,看来这确实比较麻烦,他也搞了好久才终于稳稳当当的装上去了,“还有一个你们要特别注意的地方,这连接器是有方向的,你们绝对不能装反了,记住了一定不能装反……”
  
  刘宏斌罗罗嗦嗦的反复强调这个“方向”的重要性,我认真的听着,并不断谦虚的点着头,像鸡啄米。
  
  其实这些东西我早就明白的,毕竟我曾经还是康佳公司的技术员,基本常识还是有的,这连接器上面有个指示方向的“标志点”,只要细心一些,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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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刘宏斌把电路板交给我,让我把剩余的几个元器件插上。由于他一直站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盯着我,我心里便莫名的紧张,拿着元件的手哆哆嗦嗦的抖个不停,竟然半天插不进去。刘宏斌脸色大变:“你怎么回事啊?你手抖什么抖?”
  
  阿翠、阿月还有后面的阿东阿珍阿娟他们全都在盯着我,几个“高级人士”也在一旁围观,经他这么一吼,心里便愈发紧张,手也更加不听使唤。刘宏斌又是一阵狂吼:“这么简单的操作你都不会吗?看来你不是很适和这个工作哟?”
  
  淡定!淡定!我努力的使自己平静下来,全神贯注,气沉丹田,终于第一个电阻被我插进去了。而后几个元件也很快被我插进去了,检查无误之后,我便把电路板放上流水线,流向下一个工位。
  
  接着又是第二块,其间刘宏斌多次呵斥我“太慢了”,并不时纠正我一些“不规范”的动作,直到看到我勉强能过关了,这才骂骂咧咧的去后面的“波峰焊”了。我心里暗骂:“X你妈,你滚开了老子动作自然快了!”
  
  没有“狗眼”的监督,我依然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这是流水线作业,而我又是第一个工位,只要我稍一恍惚,后面所有的人就都得停下来了,那又得被那个“狗杂种”数落半天了。我手忙脚乱,急得大气也不敢出,总算勉强能跟上阿翠她们的节奏。
  
  一连做了好几块,我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双手并用,十指如飞,竟然有些悠闲起来,甚至还能抽出点时间和阿翠“调调情”了。
  
  看来老子还是适和这个工作嘛!正当我开始有些洋洋自得的时候,突然从后边传来一声暴喝:“刘浪,翁翠,你们给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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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出问题了!恍如一个晴天霹雳,直吓得我肝胆俱裂。战战兢兢的看了阿翠一眼,阿翠则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给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刘宏斌把一块已经焊好元器件的电路板塞到我手上,猪腰子脸因气急而扭曲变形。
  
  我接过电路板一看,还是不明就里,有些不知所措。刘宏斌继续咆哮:“我给你说了多少次,叫你记住方向,记住方向,你怎么就记不住?!”
  
  我再拿起板子仔细一看,天哪,果然插反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刚才的的确确是每一块都是看了又看,查了又查,就怕出差错,被他抓住把柄,可没想到还是错了!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是好,只得摸摸脑袋,努力的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不过我相信,这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你还笑?你还觉得很好笑吗?还有你!”说着他又指着阿翠,“‘下道工序是上道工序的客户’,你没培训过吗?你是怎么检查的?这么明显的错误你都没发现?你眼睛长来做什么的?”
  
  阿翠脸一下子就变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我看了心里都隐隐作痛,可这狗日的怎么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你说怎么办?这块板子就这么报废了,你知道这损失多大吗?”刘宏斌挥手让阿翠“先回座位上去”,一把从我手里夺过电路板,在我面前啪啪的拍着,“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搞,这公司还不完蛋了?”
  
  我知道这狗日的是吓唬我的,其实只须用电烙铁把连接器取下来重新装一下就行了,他偏偏要说得这么严重。可是我不敢揭穿他,我甚至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的“眼神”真的太他妈的邪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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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是长达半个多小时的“政治课”,从工作态度讲到了成本控制,从工作作风又扯到了职业道德,滔滔不绝,声色俱厉,大有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之势。
  
  我们就站在车间的过道旁,他高昂着头颅,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我耷拉着脑袋,毕恭毕敬,惊恐万分。如果说他是法官,我便像个罪犯;如果说他是公安,我便像个逃犯;如果说他是城管,我便像个小贩。
  
  过道上不时有其他组的成员经过,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以一种同情和不解的目光看我几眼,然后摇头无可奈何的离去。还有两个穿着长工衣的人就站在我们边上不远处,他们的目光不时被刘宏斌的呵斥声吸引过来,眼里也满是同情。
  
  “长工衣”在我心目中一直是身份高、地位高的象征,我多么希望他们能出头制止一下刘宏斌这种极不“人性化”行为,然而他们却让我失望了,最终笑笑的走开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被另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教训儿子一样指着鼻子叫骂,这是一种怎样的羞辱?这是一种怎样的伤害?我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一阵一阵的刺痛,这样的痛无法形容,且终生难忘。我做错了,你可以批评我,处分我,罚我的款,扣我的工资,但你他妈的不能侮辱我的人格,践踏我的尊严,伤害我的自尊。
  
  我的心在滴血,怒火在胸中燃烧,我恨不得一拳将他那两颗瞪得溜圆的狗眼珠子打爆。然而我也只是想想,我瘦小的身体让我失去了勇气,我干瘪的钱包让我没有了“血性”。我知道这一拳挥出去,我立马就将流落街头。什么JB人格,什么JB尊严,都他妈的狗屁,能吃饱饭就有人格!有房子住就是尊严!
  
  刘宏斌依然横眉立眼的“教诲”着,我依然低眉顺眼的“聆听”着,不过他每说一句,我便在心里问候她家里的女性一次,直到我问候到他家往上数第一十八代的时候,他终于“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很不耐烦,很无可奈何般的冲我摆摆手:“唉,看来你好像真的不是很适和这份工作哦,你先去做着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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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座位上,阿翠还在那里生闷气,脸蛋红红的,眼睛闪闪的,很是委曲的样子。我连忙笑着安慰她:“没事啦!你不要和这种鸟人计较!当他放屁得了!”阿翠知道其实我比她更“受伤”,她转头看了看我,淡淡的一笑:“没有啦,只是我觉得有点奇怪,每一块板我都仔细检查过的,怎么会出错呢?”
  
  原来她也和我一样的纳闷啊!不过纳闷归纳闷,毕竟还是自己出错了,再去研究这些也没有意义,当前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工作不能再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否则的话,我可能“真的不是很适和这份工作了”——这句话那个杂种已经说了两遍了!
  
  本以为刘宏斌侮辱我刁难我是出于对我那天“有眼不识泰山”的报复,但接下来他对阿俊阿月阿娟的“暴戾”行为充分的证明了他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假公济私的小人,他他妈的纯粹就是一个“疾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变态狂。
  
  阿俊把一个二极管装歪了,阿月把电容的极性搞反了,阿娟没有发现有两个焊点“连锡”了,她们全都“杯具”了,刘宏斌无一例外的“亲切接见”了她们,很快,阿俊流泪了,阿月啜泣了,阿娟的眼圈红了。
  
  我生平最看不得女人流泪,特别是漂亮女人。如果说女人是水做的,那么我就是泥做的,女人一流“水”,我的心就“软”了。看着阿娟眨巴眨巴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我想世上任何一个男人的心都会“化”掉的,都不会再给她任何伤害的。然而刘宏斌却没有,他的眼神依然是那么的恶毒,老脸依然是那么的扭曲,没有一丝的“怜香惜玉”,没有一丁点儿的“儿女情长”。
  
  心中的愤恨一浪高过一浪,我好想冲过去抓住那个个杂种一顿狂殴,然后再把心爱的阿娟搂在怀里,呵护她,爱护她,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幻想,我不是杨过,也不是令狐冲,我除了在心里问候一下他的母亲外,我他妈的连自己也“呵护”不了。
  
  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一天的心情基本可以用这四个词来代替。谢天谢地,一直到下午五点半下班召开“总结大会”前,我终于没有再出任何差错。
  
  十个人一字排开,双脚并拢,两眼平视前方,表情肃穆,组长刘宏斌,昂首挺胸,双手背在身后,巍然屹立于我们前方。他“咳咳”的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脸上居然还挤出了一丝让人恶心的微笑,然后开始了“重要讲话”:“今天,是我们交换机组第一次‘开拉’,首先,我在这里要向刘浪和翁翠道个谦!”

发布者: 三和记者

行走城市的边缘,报道底层的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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