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专生在深圳的八年打工实录(第二部)

发布者 | 2019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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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什么来回电话呢?现在出去找公用电话吧?第一天上班就请假出去,这样影响肯定不好;要是等到下班再打过去,说不定人家早忘了你是谁了呢,要真是记忆科技打来的,那岂不是白白错失了一个机会?

想起上次刚进毫威公司的时候,就是因为上班时间没有接听“商菲通讯”打来的电话而失去了面试的机会,我急得团团转,根本没有心情听师傅培训了。

就在这时,旁边那位同事妹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看时间,我眼睛一亮,决定向她借手机一用,可又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才相识一天时间,说了几句话而已,就张口向人借手机,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孩子,这会不会太唐突了呢?她会不会认为我是故意占便宜的呢?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向她开了口,那妹妹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犹豫了一下,笑了笑,还是把手机给了我,我说了声谢谢便迫不及待的拿起手机往厕所里跑。

电话果然是“记忆科技”打来的:你已经被我们公司录取了,明天早上八点到南山医院体检,然后直接赶到公司参加“入职培训”。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以前半年找不到工作,如今一来居然就是两个,这可让老子如何是好?我再也无心培训,整个下午都在考虑究竟要不要去记忆科技。

我仔细的分析了两个公司的形势,首先得考虑的当然是待遇问题,记忆科技是底薪八百包吃住,加班费按劳动计算,平常加班差不多有七块钱一小时,周末则有将近十块之多了;而英飞拓的底薪是试用期1200,转正后每月1400元,不过却不包吃住,加班费固定为平时六元,周末八元每小时。仔细算下来,如果加班时间一样的话,似乎记忆科技每月收入会稍稍高一些。

其次是地理环境。“英飞拓”位于大名鼎鼎的华侨城,其内绿树成荫,鸟语花香,风光秀丽,景色怡人,并且紧临深南大道,靠近白石洲,租房便宜,交通也方便;而记忆科技位于蛇口,蛇口当年也曾风光一时,号称“特区中的特区”,其地位可见一斑,并且这附近就是大南山,环境也是相当不错的,当然比起华侨城来还是略逊一筹。

然后就是发展“前途”了。两家公司都是去做普工,混口饭吃罢了,也谈不上什么前途不前途的,当然在英飞拓似乎更容易受到“器重”一些,毕竟上午张总都主动给我打招呼了啊!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经过一下午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最终决定忍痛放弃英飞拓公司,毕竟对于目前的我来说,“包吃包住”比什么样的待遇都要重要一百倍。再说了,我早晚还得把孙艳接到深圳来,到时候张总还会这么“器重”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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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医院。

殷红的鲜血顺着我的胳膊汩汩的流进了护士小姐手中的针筒里,老子心里那个痛啊,这他妈的得吃多少个鸡蛋才能补回来啊?何况咱现在连鸡蛋也没得吃呢。

这已是我今年第二次体检了。测体重的时候,那个胖胖的医生阿姨惊得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行将离去的晚期癌症病人:“小伙子,你是怎么回事啊?”我心中一凛,接过体检报告单一看,只见体重栏上面赫然写着“46KG”!比上次轻了整整六斤!

体检费一共是三十五元,这是我向冬子借的,我已经真真正正的弹尽粮绝了。其实我本不好意思向他借钱了,但由于事发太突然,让姐汇款已经来不及了,所以还是厚着脸皮向冬子开口了。

冬子听说我找到工作了也很是高兴,我本来只说要五十块,结果他竟然给了我一百块钱,还说有事随时找他,实在让我感动不已,他是我在深圳唯一的一个兄弟了。

记忆科技的入职培训和华荣公司几乎如出一辙,而事实上公司也确实是在完全“复制”华为公司的模式,管理制度,人事政策,甚至各种文件资料,几乎都是从华为照搬过来的,并且公司从高管到普工,有不少人都是来自华为。

培训一共分为两场,上午是由一位胖乎乎的男经理主讲。首先还是大家各自自我介绍,我的那句“刘德华的刘,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换”依旧引起满堂“喝彩”。接下来则是重点介绍公司的“前世今生”,经理讲得很精彩,我们听得也很激动。

记忆科技主要生产内存条,U盘等存贮产品,是联想公司的一个主要供应商。据说公司老板和联想的老板颇有渊源,因此得以创建此公司。并且名字起得也挺有意思,你要“联想”,我就“记忆”。同时公司也拥有自主品牌,并且号称什么什么的“国内第一”。

“公司规模并不大,一共才三百来人,不过本科以上学历的人就占了百分之八十,平均年龄才25岁。”听到这里,大家一阵唏嘘,都道自己仅属于那百分之二十中的一员。我也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是多么的明智,看来这确实是一家不错的公司!

下午则由人力资源部的一女经理为主讲,主要介绍公司的管理制度,注意事项等等。其中有一条我印象最深刻,那就是“人性化管理”,在这里,和华为公司一样,有什么烦心事,忧愁事,都可以向公司反应,并能得到帮助,这让我漂泊的心灵似乎有了一种家的温暖。

一直到下午五点半,培训终于结束了,然后就是分宿舍,我被分到了402,拿着钥匙便兴冲冲向宿舍楼走去。今晚终于可以不用再交房费了,一路上我放声歌唱,激动得像一只幸福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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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402的房门,两个光着上身的家伙正在电脑前“啪啪”的打着游戏,我身上没有香烟,只得满脸堆笑的跑上前去打招呼:“您好哥们儿,我新来的,分到这个宿舍。”

其中一个傻B抬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的说到:“哦,新来的,这里住满了。”

“住满了?我是分在这个宿舍的啊?” 我往宿舍四周看了看,一共三张床,上下铺,确实每张床上都乱七八糟的堆满了东西,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住。

“那我不知道了。”两个鸟人继续玩他的游戏,连头也不抬一下,我一看知道再问下去也是自讨没趣,只得讪讪的走了,看来今晚还是得住八元店了,明天再去公司问问怎么回事吧!

第二天八点钟,我准时赶到公司,先进更衣间,换上了昨天发的工衣工裤工鞋,再把工帽往头上一戴,整个身子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了。

进了车间,发现那边乱糟糟的围了一群人,便凑过去一打听,果然都是新员工。由于“组织上”还没来人接待,大家犹如一盘散沙,三三两两的围在的一起,或窃窃私语,或高谈阔论。

很快,我就和两个漂亮姑娘“勾搭”上了,我问她们都是应聘的什么岗位?她们说是“调试”,然后她们又问我是什么岗位?想着就要和这么多漂亮妹妹一起坐在生产线上插件,心里不禁美滋滋的,我颇有自豪感的昂了昂头,笑着说道:“我应聘的是插件!”

“什么?插件?”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吼”道,瞪着眼睛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我,引得边上的一群人都来“围观”了。

“是啊,插件啊,插件怎么了?”这么多人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还是洋洋自得的说道。

人群中顿时一阵“哈哈哈哈”的哄笑,把我笑得莫名其妙,一个胖胖的女孩笑得更猛,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还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我:“哈哈,好搞笑哟,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来插件啊?”

经胖女孩这么一说,大家笑得更欢了,我脸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马上钻进去。我其实也知道“插件”是女人干的活,面试的时候只是为了“十拿九稳”,并且我也确实认为“插件”比“装配”舒服一些,“既轻松,又好玩,还有女人陪”,反正都是做普工嘛,又有什么区别呢?让我始料未及的是这居然还会遭人“歧视”。我只得强装笑脸嘿嘿的说道“这有什么嘛?难道男人就不可以插件啊?”

然后大家又七嘴八舌的说开了:“男人做这个是没出息的!”“男人一般都是做调试工,装配工这样的工作啊!”我不敢再与这些“八婆”纠缠,趁乱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在后边生产线旁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这条生产线好像是新开的,还没投入试用,在对面也坐着几个新员工,她们正在埋怨怎么还没人理我们,“坐在这里烦都烦死了”,我一口接过话茬儿,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好烦的嘛?没人管更好啊,咱们坐在这里聊天还有工资拿,多爽啊!”

姑娘们都笑了,说你还真会想呢,挺有道理的嘛!于是大家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说开了。正当我准备继续发表“激情演说”的时候,突然,从身旁飘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们这样的想法是非常非常错误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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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猛地一惊,糟糕!怎么这里还有领导在旁边!这下可麻烦大了!

我暗叫不好,规规矩矩的侧过身来往边上一看,说话者二十四五岁,二目有神,鼻梁高挺,两颊瘦削,一脸肃穆。再仔细一看,工帽,工衣,工裤,工鞋,全都和我一样嘛,最多不就一个装配工,他妈的哪是什么鸟领导啊,虚惊一场!

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轻松起来,看这鸟人一本正经的样子,便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不对的啊?反正咱们都打卡了嘛,你不觉得这样聊天还好玩一些吗?”

“你话不能这么说!”没想到这人一听更加严肃了,一张猪腰子脸崩得紧紧的,语气却没刚才这么冷了,很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咱们出来打工,不能有你这种懒惰的思想,老板凭什么给咱发工资?还不是要咱们给他创造价值!要是大家都像这样偷懒、坐在这里聊天、什么事也不做,那公司还怎么发展?公司不发展,那老板拿什么来给咱们发工资?俗话说……”

说你妈个毛!我在心里暗骂。老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装B犯,明明是个凡夫俗子,偏偏要装得和孔圣人一样高尚,老子本来一句玩笑话,他居然能喋喋不休的说教半天,还真拿村长当干部了啊?我于是不耐烦的打断了他,冷冷的说道:“你比老板考虑都还要多啊!”

“唉,你……”这人盯着我瞅了几眼,没再说话,摇了摇头,自顾拿起笔在一个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我也不再理他,和对面的女孩子又聊了开来。

一直等到快十二点,“上面”终于来人了,一个穿着长长白大褂工衣的女孩子拿来几张“花名册”让大家传阅,说等下会有各自的组长来带我们的。

我好不容易拿到我所在的那张名单,我们组一共有十一人,排在第一位的是组长,叫刘宏斌,我的名字居然在第二位,岗位是插件,我后面还有三个插件的,然后就是装配三人,调试三人。

接下来便有各个组的组长来“领人”了,叫到名字的都陆陆续续被带走了,很快,场上就剩下十来个人了,并且刚才教训我的那个“孔圣人”居然也在其中。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伙子笑呵呵的说:“完了,完了,看来咱们都是没人要的孩子了啊!”大家都跟着笑,只有“圣人”没有反应,还拿着名单在仔细看。

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说我们组长都他妈的到哪儿去了啊?怎么工作这么不积极?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比较大一点的家伙,甚至开始起哄了:“看来是没人管了,大家伙先去吃饭吧!”

“大家先不要乱动!”正当大家乱哄哄的闹成一团的时候,“圣人”突然站了出来,抖了抖手中的名单,“看来就剩下咱们组的人了,下面我先点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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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要点名?!我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响,难道这个吊毛竟然是我们的组长?这下完了,还没有开始上班就把顶头上司给得罪了。我暗骂自己太他妈的逞能,刚才要是忍一忍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后悔得牙痒痒的,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嘴巴,连点我名的时候都差点忘答应了。

点完名,“圣人”把花名册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然后开始发表讲话:“嗯,我叫刘宏斌,和大家一样,也是新来的,并且我们这条生产线也是新开的,做交换机,我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希望以后我们可以互相学习,互相进步。现在我们就是一个团队了,你们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能解决的尽量帮你们解决。”

领导的话总是那么鼓舞人心,于是大伙便开始纷纷提出各自的问题,有的问公司食堂在哪儿?有的问交换机是个什么东东?有的问为什么我们这个组的人员这么少?刘宏斌都一一耐心的解答了。

我也想趁机和他套套近乎,顺便改善一下和他的关系,于是也点头哈腰的提出了我的问题:“我昨天去宿舍的时候,里面的人说住满了,没床位了,这怎么办啊?”

“住满了?不可能吧?”没想到刘宏斌一改刚才那种冷冰冰的语气,和颜悦色的说道,“那我下午帮你问下人事部看看是怎么回事,好吗?”

一个“好吗”的反问让我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同时心里涌出一阵感激和温暖,看来人家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嘛,说明公司人性化管理确实是深入人心,能和这样贴心的上司一起工作一定是很快乐的了。

到了下午五点半,眼看着大家都下班了,而刘宏斌却还没有告诉我宿舍的问题怎么办。看来他可能是忘记了,我得去问问他,要不今晚还得住八元店啊!

有几个同事也正围着他叽叽喳喳的问着什么,于是我也凑了过去,毕恭毕敬的问道:“哎,老大,我那个宿舍的问题你帮我说问没有啊?”

按记忆科技的“规定”,这里不流行叫“某经理”“某主管”“某组长”什么的,一律按照年龄来称呼,比自己年纪大的,则称为“老某”,比如老王,老李,老龚;比自己年龄小的,则称为“小某”,比如小毛,小朱,小偷。

好几个同事都是直接叫他“刘宏斌”,我觉得这样直呼其名不大好,毕竟人家也是上司,再说年纪也比我们大一些。但叫“老刘”似乎也不大理想,于是我便称呼他为“老大”,这样既能表示我对他的尊重,又让他有一些“满足感”。

然而“老大”却并不给面子,他的脸“哗”地沉了下来,两道恶狠狠的目前犹如闪电一般直射过来,几乎连想也没想一下,双手猛挥:“我不知道!不要来问我!不要问我!!”

发布者: 三和记者

行走城市的边缘,报道底层的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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