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专生在深圳的八年打工实录(第二部)

发布者 | 2019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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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雄是我们班的“领军人物”,但他却从来不进“同学录”,用他的话说就是“关系好的全都保持着联系;关系不好的,那也没有必要联系了。”我翻遍了全部的留言记录,都没有看到一条关于他的消息。
  
  虽然那次从他家凄然离开后我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了,但我却一直没有忘记过他。往事历历在目,想起在白石洲的半年时间里,我们同吃同住,同床共枕,每天晚上我们总是谈心到深夜,他鼓励我,安慰我,帮我改简历,替我借手机,甚至还借给我人民币,这一切都让我感动不已;
  
  想起最后一次去他家告别的情形,他冷漠的神情,冷谈的话语,冷冰冰的背脊,却又是那么令人伤心,令人痛心;
  
  然而更多的还是愧疚和不安,不管什么原因,自己欠着人家几百块钱不还不说,并且连电话也没一个,这确实有点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
  
  他会怎么认为我呢?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会在同学们面前平淡而的充满威严的说我“借了几百块钱跑了,几个月没联系了!”我甚至想像得出他说起我的时候义愤填膺咬牙切齿的样子。
  
  我居然成了一个“欠债潜逃”的骗子了!和冬子在科技园闲逛的时候,我们又谈到这个问题,我苦笑着对他说:“要是老子现在突然在路上碰到张雄,你说会出现啥子场面?”
  
  冬子一听笑了:“哈哈,总算逮到你狗日的了,欠钱不还,你还想跑?”
  
  “那老子多丢脸啊!”我一听也觉得好笑,但这样的场景也并非不可能出现,要是在我还没主动找他还钱之前,被他“逮”住了,那我就是长一百张嘴巴也说不清楚了!
  
  其实我有无数次的想给他打个电话解释解释,但每次都是电话刚打通,我急忙又挂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实在不想让他又认为我是找他借钱来了,我实在不想听到他那冷得令人窒息的声音,我也实在不想让他知道我正在工厂里做着一个女人干的工作……
  
  于是我只得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反正当初借钱的时候我也没说具体还钱时间,况且上次和他告别的时候我也说了“暂时还不了”,这应该还是不算失信吧!马上就要发工资了,到时候一并还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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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发工资了!
  
  和我一样整天数着日子过,盼着发工资的,还有阿东,阿明,阿俊,阿娟他们。特别是阿东,他是我们几个当中唯一成家了的男人,他老婆现在也呆在这边,但没有上班,全靠他养着,每个月光是房租水电就让阿东叫苦不叠。
  
  工资十五号发放!而现在是北京时间14号23点,离发工资还有最后一个小时,除了阿霞外,我们交换机组几乎全体出动,围坐在工行柜员机外面的一块草坪上,等待着那“神圣时刻”的到来。
  
  在我们不远处,几个内存组的姑娘也围了一圈,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说笑着,她们也是和我们同一批进厂的新员工,都是“等米下锅”的主儿。大家都在各自算着自己大致的收入,并憧憬着拿到第一笔工资后的打算,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期待……
  
  零点的钟声终于敲响了!
  
  赵大明腿长,一个键步就抢先冲到了柜员机旁,我们一干人紧随其后,都伸长脖子眼巴巴的看着他在机器上“啪啪”按着。
  
  “发了!发了!已经发了!”大明回过头冲大家激动的说道。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欢呼,我心里也长长的舒了口气,总算是不用再借钱了!
  
  大明手里拿着两张百元大钞喜笑颜开的出来了,阿东便急着挤了进去。于是大家又围着大明问“发了多少?”,大明摇了摇头:“才九百多,一千还差二十块钱!”
  
  接着阿东又出来了,脸上的表情既是兴奋,又有些失望,他一听大明有九百多,失望的神色便又重了几分:“唉,他妈的,我才八百多块!”
  
  然后大家都陆陆续续的进去查看自己的账户,出来就互相打听着各自发了多少。陈小也是八百多,阿娟阿俊九百多,阿珍最高,一千零几十,而最低的便是我了,居然只有七百五十块钱,连基本的八百块钱都没达到。
  
  “唉,总算找到一个比我们还低的了,这下心里平衡多了!”陈小和阿东两个吊毛居然一改刚才那种失落的神情,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真没出息!就知道和我比啊?有本事你去看看她们的!”我一巴掌拍在陈小的背上,冲着旁边内存组的几个姑娘指了指,“气不死你们两个吊毛!”
  
  内存条是记忆科技的主打产品,订单一直稳定,我们来了两个月,就没有看到她们组放过一天假,从一号上到三十号,从早上八点上到晚上八点,常常累得她们怨声载道,说好羡慕我们交换机组这么轻松,不加班不说,还三天两头放假休息。
  
  当时看她们累得精疲力竭的样子,我们还有几分得意,而现在到了“收获”的时刻,她们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我们却傻眼了,她们几乎每个人的工资都是两千以上,最少的也有一千八九,这怎么能不让人羡慕啊?
  
  “钱多有什么用?她们钱再多也没时间花啊!”陈小这鸟人明显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大大咧咧的说道,“哪像咱们,八百块钱不是照样吃‘鸡煲’?”
  
  “对!明天吃‘鸡煲’!”一句话说到我们心坎上了,我们几乎异口同声的吼了起来,引得内存条组的姑娘们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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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煲”在当时的蛇口是相当的流行,几乎每家饭店门口都挂着一块大大的招牌:鸡煲十八一份,鸡煲二十送青菜一份,甚至还有十六块的。当然,鸡肉的数量也是与价钱成正比的。
  
  我们经常放假,只能在外边吃饭,于是“物美价廉”的“鸡煲”便成了我们的首选。三个人吃十八块钱的,四个人吃二十块钱,便能把肚子撑得溜圆溜圆的。只花了吃快餐的钱,却能享受吃大餐的实惠,这让我至今想起来还有点回味无穷,因此记忆科技也是我唯一没有为“吃饭”而操心的一家公司。
  
  陈小说得也对,我们工资虽然没有她们高,但我们确实过得很开心,至少表面上很开心,或者说是“穷开心”。试想,我、阿东、陈小、大明,交换机组“四大才子”围着一锅香喷喷热腾腾的“鸡煲”,一边龇牙咧嘴的大块吃肉,一边兴致勃勃的讨论着“阿珍的屁股最大”、“阿翠的胸脯最挺”,偶尔情绪高涨的时候,我们还会叫上一瓶“老金威”,大家端起酒杯大喊:“来!为了阿翠,我们干了!”这是何等的惬意,何等的舒畅!直到几年后,陈小每每与我谈及此事,也是无比的怀念:唉,现在钱比以前多了,却再也找不到当年吃“鸡煲”的感觉了!
  
  其实不光是吃“鸡煲”,即使是在公司食堂里用餐的时候,我们同样是欢声笑语的。
  每天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我们交换机组四男六女总会在食堂找出一片空位,分成两排面对面的坐在一起,美女伴“佳肴”,一边吃一边聊,不亦快哉?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我们“四大才子”常常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出一些搞笑的话语来,逗得“六大美女”笑声不断。
  
  我们的笑声常常引起其他组的姑娘们侧目,都说“在你们交换机组上班好开心哟!”,甚至还有比较熟识的特地端着饭盘跑来和我们一起吃,一起笑,一起闹。
  
  确实,大家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女,每天从早上八点一直到晚上八点,除了中午和下午各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外,全是呆在“不见天日”的车间里面,像机器人一般不断的重复着一个相同的动作,不能随便说话,也不能随便走动,就是上厕所,也得请假才行,并且最多只有十分钟时间。
  
  这样的日子,怎不让人憋得慌?好不容易熬到了吃饭时间,若是在这短短半个小时里能够开怀大笑一番,也算是身心俱益了!
  
  每天的吃饭时间成了我们的“快乐三十分”,当然偶尔也会有不和谐的音符出现。这个“音符”就是刘宏斌。刘宏斌吃饭来得比较晚,一般我们都围在一起吃开了,他才从外边不慌不忙的走进来。
  
  他应该知道自己在我们这些人中间是不受欢迎的,通常都是打了饭一个人坐在一边埋头“苦吃”。但有时候他又会“心血来潮”的跑来和我们坐在一起。
  
  看着他一走过来,屁股都还没落下,本来有说有笑的一帮人,一下子就像老鼠见了猫,全都鸦雀无声了,各自端着自己饭盘“呼呼”的吃,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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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现在才来啊?”还是阿珍先打破了沉寂。阿珍这女人城府比较深,平时我们在背后骂刘宏斌的时候,她总是立场坚定的“站在我们这一边”,斗志昂扬的扇风点火,火上浇油,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可真见了他的时候,她又仿佛老朋友一般和他说说笑笑,既不胆怯,也不献媚,自然而然,落落大方。完全不像我们几个战战兢兢萎萎缩缩的奴才样儿。
  
  “嗯!刚才有点事没做完!”尽管现在不属于工作时间,但刘宏斌依然是“目光如炬”,很是威严的点了点头,“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都应该要有头有尾,有始有终,你如果工作都没有完成,就光想着吃饭,这样的工作态度……”
  
  “X你妈!都下班了你还要来恶心老子!”我暗地里又是一阵猛骂,抬头与陈小他们相视一笑,努了努嘴,又端起饭盘猛扒起来。
  
  大明的吃饭速度是最快的,只几分钟时间,一大盘饭菜便颗粒不剩。我常常用“风卷残云”来形容他,而陈小当面笑他“盘子最干净,不用洗,下次可以接着吃”,背地里却有些不屑,“看他那‘饿捞饿相’的样子,这吊毛以前绝对是做苦力的!”。
  
  我吃饭比较“斯文”,讲究细嚼慢咽,因此每次吃饭我总是落在最后,常常他们全都吃完了,我一个人还坐在那里“努力奋斗”,这自然成了陈小他们的笑料,然而我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居然会引起刘宏斌的不慢。
  
  “刘浪这人吃饭太慢了,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是要讲究效率的!”这话他没有当我面说,是阿珍转述给我听的。我听了无名火直冒,你妈的上班时间对我指手划脚也就罢了,难道老子吃饭这么短短的半个小时你也要来横加干涉???
  
  “刘宏斌”成了我们茶余饭后的一个主要话题。除了恶毒的诅咒与漫骂之外,我们讨论得更多的则是如何把他“扳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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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的主意是“同归于尽”,故意激怒他,然后和他干一架,依据公司的规定,但凡打架的结果便是双双开除,不讲任何理由。“反正他是拉长,咱是员工,‘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这个方法肯定是效果显著,可是这却是个两败俱伤的事情,虽然咱几个都是“光脚的”,可是谁愿意“牺牲”自己来换取别人的“幸福”呢?我们一致推荐阿东来完成这个光荣的革命任务:“东哥,你放心的去吧!你的老婆我们会帮你照顾好的!”
  
  “毛!你们几个傻B太黑了吧!就想让我一个人替你们垫背啊?”阿东也不傻,自然不愿意做“先烈”,“干脆我们晚上下班的时候在路上等着他,一个麻袋往头上一罩,然后大家一起上,往死里打!”
  
  “这样风险太大了!万一被派出所抓住了就完了!”我想出了一个更加周全更加阴险的方法,“不如我们就在公司里面下手,找个没人的角落一阵猛打,然后众口一词,一口咬定是他打我们了!反正咱们人多,让他狗日的有口难辨!”
  
  “对,刘浪这个方法好!”坐在旁边一直不发话的大明也站了起来,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状,“这样好了,刘浪你和陈小负责去引他动手,我和阿东假装过来劝架,一边大喊‘不要打,不要打’,一边死死抱着他的手和脚,然后你们俩直照着他脸上招呼就行了!”
  
  “卑鄙!真JB卑鄙!你这个鸟毛比刘浪还要卑鄙!”没等我说话,陈小就抢先叫嚷嚷了起来,“我们在前面冲锋陷阵,你就来做好人?太他妈阴险了!”
  
  就这样,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来讨论去,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一个可行性方案出来。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虽然每个人说起来都是唾沫横飞,头头是道,不过这都是用来鼓动怂恿唆使别人去做的,真的要让自己带头“揭竿而起”的话其实谁都不敢站出来,毕竟这是一个“舍身成仁”的事儿;毕竟这份工作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来说都是来之不易的。
  
  都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善良、最纯朴、最能容忍的人种之一,只要还有一碗饭吃,那么他绝对不会起来闹事的,这句话在我们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发布者: 三和记者

行走城市的边缘,报道底层的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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