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专生在深圳的八年打工实录(第一部)

发布者 | 2019年6月29日

 100

终于还是走了!这话是我对张雄说的。

说这话时我的心情很是复杂,不知是感激?是留恋?是不舍?抑或是无奈?

“有好工作给我也介绍一个哈!”王刚送我到门口。

“记得发了工资回来请客啊!”大嘴在屋子里大喊。

张雄送我下楼,“你钱还够用不?要不要再拿几百块钱去?”

“不用了,我还有一两百块钱。”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反正都是包吃包住,我就买点牙膏牙刷,应该够用了吧!”

“包吃包住?不是包工作餐吗?”张雄说。

“工作餐不是饭哪?反正我是天天上班。”我有些不以为然,“就早餐自己掏钱吃,一块钱而已。”

“天天上班?你狗日的是不是找工作把脑壳找傻了哟?”张雄一拳打在我背上,“你上班十二个小时,休息二十四小时,这二十四小时谁给你饭吃?!还有上夜班,其实就管你吃了个宵夜,你白天怎么办?!”

对哦!我猛一拍脑袋,这几天一下班就回到张雄这里,吃饭也不用花钱,倒是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按这样算来,一个月差不多有二十天得自己掏钱吃饭,我操!!!

“唉,算了,还是先把这点钱用完再说吧!万一没钱了再找你借。”我苦笑一声,“说不定我能坚持到发工资呢。”

“也行,反正这儿离得近。”张雄想了想说,“你休息时间没事就过来耍嘛!”

下得楼来,我从张雄手里接过我的行李,向他挥了挥手,“好了,你回去吧!等那天有钱了,我来请你们吃饭!”说完,我把行李往背上一搭,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

所谓的行李,也就是一个小包,里面一衬衣,一裤子,一T恤,一袜子,一内裤,一堆证件而已。当然,这并不是我的全部家当,我还有一件白毛衣,一款黑西装,几本<<家电维修>>留在了张雄家里。

101

员工宿舍,铁架子床,上铺。

我坐在床上,认真地计算着刚才外出采购的花费:席子,十元;被子,二十;桶,五元;衣架,三元;牙膏,一块五;香皂,一块五;洗衣粉,一块五;“海飞丝”,三块五,合计四十六元,还剩一百五十二元。

尽管花掉了好几十大元,但我还是感到很是庆幸。因为在我的脑子里,根本没想到在这闻名遐迩的堂堂深圳特区里,居然还有二十块钱一床的被子和三块五的小瓶“海飞丝”,这实在是让我惊喜莫名哪!

晚上还要上夜班。我收好钱,往床上一躺,准备好好休息一番。可一闭上眼,脑子里顿时思绪万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时竟难以入睡。

半年,整整半年,一百八十多个日日夜夜,我终于在这块“特色”的土地上,在这对外的“窗户”旁边,在这改革的“试验田”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来”,“拥有”了这么一块“属于”我自己的容身之所,是欣喜?是激动?是骄傲?是悲哀?

在这半年里,我每天顶着朝阳出去,又迎着烈日归来;在这半年里,我走遍了白石洲的大街小巷;在这半年里,我看厌了世界之窗门口的红男绿女;在这半年里,我甚至记熟了白石洲到人才市场的每一个站点:世界之窗、锦秀中华、竹子林、香蜜湖、莲花北、彩田村、体育馆、笋岗村……

“茅屋虽小,却也能遮风避雨”,我坐起身来,望着这间又破又烂,又脏又乱,还隐隐透着一股恶臭的宿舍,不禁又想起我那些患难与共的兄弟,萍水相逢的朋友们来,不知他们过得可好?

冬子,和我一起“北上南下”的兄弟,你怎么不和我联系?你找到工作了吗?

淫棍,我当年亲密无间的室友,你现在在哪里?深圳?东莞?或者是回了老家?

赵勇,曾经和我“并肩作战”的“战友”,兄弟我虽然找到了工作,却仍然不能“大庇”你们这些“寒士”,你还在哪个“垃圾厂”混吗?现在还打“金花”吗?还是输多赢少吗?

还有李露,老公对你好吗?习惯了“贤妻良母”的生活了吗?

还有若兰,和嫂子和好了吗?还在为工作的事四处奔波吗?

还有小丫头,你还记得我这个曾借肩膀给你“靠了一下”的“流氓哥哥”吗?还记得我曾许过诺请你吃肯德基吗?哥现在有工作了,可你又在哪儿呢?

102 

本以为结束了所谓的培训,在分厂的工作会相对好一点,不用再做那些极其无聊浪费生命的“小事情”了,却没有想到这仅仅是一个更加痛苦的开端。

用油毡布搭成的车间里,十几台像石磨一样的机器正忙碌的运转着。

“这个很简单!”组长小郭拿起一块玻璃,来到一台机器面前,把玻璃往机器上方的“磨盘”上一贴,再用手轻轻的在玻璃表面上一按,玻璃就紧紧的粘在“磨盘”上了。

“然后把它盖下来就行了。”小郭说着把“磨盘”往下面的“磨盆”上一压,“磨子”就开始“呼呼”的转动起来,不一会儿,在“磨子”四周,就慢慢流出了像泥浆一样东西,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家里用石磨磨豆浆的情形。

约摸过了一分钟,“磨子”停了下来,“磨盘”自动向上弹起。小郭用手在玻璃边上一抠,再慢慢的向下一拉,整张玻璃就给“撕”了下来。然后再来到一个小池子前面,用水把玻璃两面的“泥浆”一冲,玻璃顿时变得晶莹透亮起来。

“做起来很简单,但是任务比较重。”小郭把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指着旁边两个正在忙碌的工友说,“你们三个人,二十台机器,尽量不要让机器停下来。”小郭看着我装了两块玻璃,点了点头,“当然,我有空的时候,我会来帮你们的。”说着就背着双手出去了。

刚告别“洗玻璃”,又开始了“磨玻璃”。

起初,我还有点新鲜感,尽管这里环境比较简陋,地上满是泥水,但至少不像“洗玻璃”时那样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寂寞难耐”,三个人边干活边聊天,到也逍遥自在。

可几个小时下来,我就渐渐有些吃不消了。二十台机器此起彼伏,我们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进度,根本没有一丁点的休息时间。我再也不像刚开始时那样生龙活虎了,双腿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动作也越来越迟缓,到后来,我干脆每隔两分钟就蹲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双手抱着小腿使劲的搓啊,揉啊。

“哈哈哈,兄弟,现在蹦不起来了吧?”两个工友看到我的样子大笑起来,“快起来!坚持一下吧!小心等下老大来了,‘屌’死你!”

我咬咬牙,使劲在腿上捶了一拳,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你在念些什么哟?诗不像诗,歌又不像歌的,不会是脑袋搞糊涂了吧?”工友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一脸迷茫。

“这是最近的流行歌曲。”我本想和他们开开玩笑,调节一下气氛,鼓舞一下士气,可听他们这么一说,顿觉索然无味。我淡淡的说着,随手从机器上扯下一张玻璃来……
103

回到宿舍,我早已是精疲力尽,头昏眼花,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一般难受。爬上床,整个人往上面一摊,没有冲凉,也没有洗脚,甚至连早餐也没有吃,我就这样沉沉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被一阵嘈杂的音乐声吵醒了。我睁开眼,探出头来向下一望,只见对面下铺的那个“电杆”和另外两个傻B青年正爬在床上倒腾他那个破“低音炮”。“狗日的,怎么又是他?”我暗骂一句,倒头便睡。

和我一样,“电杆”也是瘦得一副皮包骨头,但身高却比我高了半截,起码有一米八,要是在他头上再顶上一个电灯泡,那就真是活脱脱的一根电杆了。

昨天我过来的时候,就他一个人在宿舍,抱着厚厚的一本书,躺在床上专心致志的的看着。我点头哈腰的跟他套近乎,叫他把床上的东西给收拾一下,可这傻B居然一副爱理不理,极其不情愿的样子。我见势不对,连忙掏出烟来,给他发了一支,他脸上这才终于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摆了摆手道:“呵呵,我不抽烟!”然后就把堆在床上的那些个破箱子,臭袜子,烂裤子统统往地上一扔,总算是把我给“收留”了下来。

声音越来越大,居然还放起了“迪斯高”。

“狗日的!”我一边在心里问候着电杆的母亲,一边拉过被子罩在了头上。可这二十块钱的被子又怎能起到隔音的效果,声音还是无孔不入的钻了进来,我简直要抓狂了。

“你们几个傻B,人家上夜班呢,这样怎么睡觉?”正当我忍无可忍,就要发作的时候,音箱突然被谁“啪”地一声关掉了。

“没事呢!你看人家不睡得好好的吗?”电杆不以为然。

“人家是新员工呢,他怎么敢说你?你们刚来的时候不也这个鸟样?大家将心比心嘛!”声音义正词严,说得几人哑口无言。

感动!好一个“将心比心”!出门在外,初到一个人生面不熟的地方,谁不是小心翼翼?谁又不是诚惶诚恐?我轻轻的拉开被子,透过缝隙往外一看,嗬,端的一个英俊小伙子!

104

后来才知道,小伙子叫梁照,河南人,是包装组的一名员工。

梁照长得高大帅气,风度翩翩,明目皓齿,面若敷粉,一看就是一个典型的小白脸帅哥。

“你小子不去做‘鸭’简直是暴殓天物!”与他混熟后,我常常和他这样开玩笑。

“不能做这个,太伤身体了,没事在网上骗骗小妹妹就行了。”梁照说这话时一脸的奸笑,他从口袋的排出一包“红塔山”来,手指在烟盒底上萧洒的一弹,抽出两支烟来,“你看,这就是我在‘中兴’的那个女朋友送给我的,她昨天给我买了两条。”

“原来这烟都是女人送的啊!你小子不厚道,骗色又骗财。”我接过他扔过来的“红塔山”,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和抽“特美思”感觉就是不一样。

一直想不通,同样几百块的工资,这鸟人居然有钱天天抽“红塔山”,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

“这能怪我呀?人家送上门来你会不要吗?”梁照得意洋洋的拉了拉身上那件白衬衣,“这件衬衣,七匹狼的,是我‘商菲’那个女朋友送的。”

“你怎么到处都是女朋友哟?都是怎么骗到手的啊?”我简直有点嫉妒他了。

“上网嘛!只要你嘴巴会吹,在网上好泡得很,我几个女朋友都是在网上泡到的。”这小子一下子就来劲了,开始滔滔不绝的给我讲起他的“风流韵事”来。

“‘商菲’那个女朋友,还是她们公司的文员,人长得真她妈的贼漂亮,”不得不佩服,这鸟人不光人长在标致,口才也是一流的好,说起话来声情并茂,手舞足蹈,就像一个演说家,“当时她在网上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我在这里做经理,哈哈哈。”

“结果,你猜怎么着?这女人三天两头的给我送衣服,帮我手机充值,还买了一块手表送给我,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梁照说得眉飞色舞,“后来,她居然还想到公司还看我,这可把俺吓坏了,慢慢的就和她联系少了。”

“还有松岼山有个女孩子,也是天天缠着我,就是人长得太丑了”

“还有……”这傻B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好了,好了,不要吹了!”我急忙打断他的“演讲”,把烟头往地上狠狠的一扔,抱着他的肩膀说,“走!陪我上网去!”

105

“你个龟儿子找到工作了,就忘了老子这个难兄难弟了嗦?”那天我一个人正坐在床上发呆,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电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对方就扑头盖脸的来了这么一通。

“冬子?你是冬娃子?你狗日的还没死啊?”我先是一愣,接着马上就听出来了,这确实是冬子的声音,“几个月了,电话都不跟老子打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子还以为你娃被抓到山西挖煤去了哟。”

“唉,我过年前就回家去了,前天才到深圳……”冬子叹了口气,把这两个月的经历向我娓娓道来。

随着春节的临近,人才市场里一天比一天冷清,冬子的心也一天天的紧起来。要是过年前还没找到工作,这个春节该怎么过呢?

大年三十,孤零零的一个人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孤零零的呆在“七元店”里孤零零的看着春节联欢晚会,如此凄凉的景象,简直不敢想象。

那么就与老同学一起共度佳节吧?冬子仔细的“盘点”了一下那些曾经与自己关系不错老同学,要么回家了,要么住在厂里不方便,要么人家已有女朋友自己不便打扰。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自己太脆弱太敏感太自卑了,”冬子苦笑一声道,“想想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根本就不好意思和他们在一起。”

于是,在人才市场关门歇业的前一个星期,冬子背着他那个黑不溜秋的行李包,带着一身的疲惫,悲凉无比的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发布者: 三和记者

行走城市的边缘,报道底层的悲欢。

5 条回复动态 “中专生在深圳的八年打工实录(第一部)

  1. 三和大叔

    总算一口气看完。深受同感~现在眼花了,先休息下再继续。

    回复
        1. 岁月

          暂时没有了,但我记得后面还有故事,我下周找找。没想到有人能两部都看完

          回复

发表评论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