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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何英连忙追过去叫她开门,可任凭我们在外面怎么叫喊,她在里面都一声不吭。后来实在没招了,我只得“啪啪”的拍打着房门,很认真的说:“你不开门就算了,你把我包里的简历给我递出来好吗?我要出去复印几张。”没想到这招还挺灵,不一会儿,她就慢慢把门扭开了一条缝,我趁机用力一推,身子乘隙挤了进去。关上门,小丫头呆呆的站在门后,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转。我正想怎么安慰安慰她,没想她突然一下把头埋在我肩上,双手搭在我的后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感觉得到,她在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一时竟不知所措,只得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轻轻的说着“别哭啦!别哭啦!”
本以为事情就此过去了,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中午我和李露找工回来后,却再也没见到小丫头了——她一个人悄悄的走了。她在桌上留下了一封辞别信,在信中,她没有提起昨晚发生的事,还对张雄表示了感谢,说她在这里度过了几个月的快乐时光,为给张雄增添了不少麻烦而感到内疚,所以决定离开这里。她祝福我和李露能够找到一份好工作。在信的末尾,她还特别提到了我:“刘浪哥哥,谢谢你昨晚借个肩膀给我靠了一下,真不好意思,我的鼻涕弄脏了你的衣服,也没机会帮你洗干净了。你是一个好人,你幽默,聪明,但缺乏信心,你要相信自己,相信你在深圳一定能成功的,我也相信我未来的嫂子一定会很幸福的…….”
拿着信纸,我的心仿佛被抽空了一样难受。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我们已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尽管我有时也对她这种整天白吃白喝无所事事的态度有些怨言,我也希望她能早些离开这里独立生活,但像她这样一个涉世未深单纯善良无技术无文凭而又身无分文的小女孩,孤身一人又能去哪儿呢?她会因为无“家”可归而流落街头吗?她会因为不识人间险恶而上当受骗吗?她会因为走投无路而误入歧途吗?
晚上,张雄和何英一回来,我连忙把信拿出来,告诉他们“小丫头走了”。没想到张雄却没有一点感到吃惊的样子,他拿着信瞅了几眼,随手丢在桌上,谈谈地说:“走就走了吧,我上午已经知道了。”原来小丫头走的时候已经给何英打了电话,说她暂时搬到“八公”哪里去了。“八公”是何英的朋友,深圳本地人,家就在福永镇,以打游戏为业,每月由老妈给发800元零花钱,以前常过来找何英和小丫头玩,后来引起了张雄的不快,就没再来过了。此人人虽老实,但形容猥琐,尖嘴猴腮,让人一看就心生厌恶,可如今天真可爱的小丫头却要和他共居一室,让我怎能不为她担心:他会对她起歹心吗?她会保护自己吗?
我忧心如焚,而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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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还是走了。”睡觉的时候雄仍然愤愤不平的说,“天天在这里白吃白喝,总不成让我们养她一辈子吧?”“要不是你娃连着几次叫她‘滚出去’,说不定她还不会走哟。也许这句话对她伤害挺大吧。”其实我对他这句话有点耿耿于怀,希望他能意识到作为主人这样说话是有失风度的。然则张雄却一点也不在乎:“我这人就这样,随便她怎么想好了,爱住不住,早就想赶她走了。”他这些话虽然是说的小丫头,却忽略了我的感受。对于当时同样寄人篱下的我来说,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尽管我每天都是主动的买米买菜,尽量做到在经济上不要亏欠于他,但谁又知道人家有没有怨言呢?现在没有,以后呢?要是有一天我和他也因为琐事发生矛盾,他也会叫我“滚出去”吗?因此,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份工作,不管什么工作,只要管吃管住。
然而,尽管我已把要求降得如此之低,工作却还是如墙上的画饼一般可望而不可及。一直到月底,我也没接到一个面试电话。我彻底的绝望了,我甚至不愿意再往人才市场跑了,这样只会白白浪费4元车费和5元门票钱——我身上的“子弹”已不多了。
我该怎么办呢?回家?不可能。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好不容易培养出了我这么一个“吃商品粮”的中专生,我是他们的骄傲,我是他们的希望,同时我也是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们的榜样,还是乡亲们羡慕的对象——他们都知道我毕业“分配”了一个很好的“单位”,每月要拿一两千块钱呢。现在要让我回去种田,别说我吃不了哪个苦,爹妈也丢不起那个脸啊。留在这里继续找工作?可看现在这种情形,我也实在是没有信心那。
怎么办?我迷茫,我彷徨,我甚至有点抓狂。“狗日的深圳!!!”我大叫一声,随手从沙发上拿起一张报纸,撕成两半。突然,报纸上一行黑标题像磁铁一样紧紧吸住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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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报上赫然一行大字:万声台嘎然“收声”,数万寻呼机“猝死”。我靠,TMD我的呼机不就是万声的?我连忙拿起报纸仔细一看,原来该台已正式倒闭,负责人也不知所踪,并且早在一个月前就有人投诉该台电话打通了。我的天哪,原来如此!我放下报纸,心里是五味杂陈,悲喜交加,悲的是这一个多月来,也投出了不少简历,却不知因此丧失了多少机会;喜的是我终于明白近来所投简历都石沉大海的原因,深圳在向我关闭了大门的同时,却又悄悄的为我开了一扇窗。
张雄听我说了情况后,也是大发感慨:“老子早就叫你娃买个手机你不信,你看看,白白浪费了多少机会啊!”我拍了拍空空的口袋:“你以为老子不想买啊,唉!再这样下去,生活都成问题了,拿什么来买哦?”张雄叹了口气,“算了吧,后天就是元旦了,等创维长城的兄弟们过来了,我帮你借一个手机先用用。”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不要急,元旦过后,机会多的是!”
好一个机会多的是!不过现在的我听到这样的话早已是波澜不惊了。元旦那天,照例又是一大帮朋友一起喝酒吃饭;席间,朋友们又照例会关心关心我的工作问题。我把万声寻呼倒闭的事一说,朋友们都为我感到万分的惋惜,华仔和林平更是痛心疾首义愤填膺:“狗日的啥子JB寻呼台哟,应该要它赔偿损失才行!”“赔个锤子哟”张雄这时趁机提出:“你们谁的手机能不能借给浪仔用几天嘛,找工作没个手机还是不方便哟!”没想到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出声了,特尴尬.我一看这情形,只得端起酒杯,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借啥子手机哟,老子明天去买一个。来来来,大家喝酒哦!”“喝酒!喝酒 !!”于是划拳声,碰杯声,劝酒声,打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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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新气象。公元2002年2月2日,深圳市人才大市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有志青年正慢慢的挪动着。他肩上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瘦削的身躯几乎就要被汹涌的人流淹没,但他的眼睛却紧紧的盯着招聘台上方的电子牌,目光是那么的刚毅,那么的执着……
中午十二点,人群渐渐的散去,有志青年也从里面出来了,下到一楼,从包里掏出一台黑色的“大哥大”,熟练的拨了一个号码:“喂,冬娃子,你猜老子是哪个?”
这个有志青年就是我。昨天元旦节,本打算找杨强他们借个手机用用,可看样子他们都有点不乐意,只得作罢。晚上,张雄从柜子里拿出一块黑乎乎的“砖头”来:“这是老子当初找工作时花一百大洋买的‘大哥大’,你娃先拿去用着吧!”我接过“砖头”,还真他妈的沉呢,防身倒不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张雄拍着胸脯说:“放心吧,信号还挺好呢,就是电池不耐用,样子不好看,拿出来有点丢面子而已。”我淡淡的一笑:“穷得这个鸟样,还管JB面子哟!”于是,我终于背上了传说中的“大哥大”。
时隔三月,我和冬子都发现对方瘦了一圈。我们彼此诉说了自己近期的遭遇,不胜唏嘘。冬子说他这几个月也面试了不少公司,可结果基本都是“等候通知”。“直到上个星期,终于有一家公司来电话通知老子去上班了,嘿嘿,当时老子激动得要死啊!”我疑惑的看着他:“那你怎么没去啊?”“去了啊!”冬子在我肩膀上打了一巴掌:“兄弟啊,老子不但去了,还差点就回不来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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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冬子接到通知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屁颠屁颠的赶到八封岭那家“公司”去报到了。接待他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保安”,简单的询问了一下,就放他进去了。没想到前脚刚刚踏进“公司”,身后就传来“咣当”一声巨响,两扇厚厚的大铁门一下被关了起来,“公司”顿时变得阴森恐怖起来。黑厂!!!冬子说,那情景就像电视剧里面犯人被送进监牢时一样。“先去里边登记一下吧!”“保安”冷冷的向前一指。
冬子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在“登记处”,冬子老老实实的交了登记费20元,压金100元,厂证办理费50元,饭卡100元,“反正老子身上就三百块钱,他收钱,老子就给。”冬子苦笑一声,“后来这些狗日的看我身上确实只剩三十块钱了,就说还要收三十的卫生费。”交完钱,冬子提出要回去拿行李,也许是看冬子比较配合吧,或者是觉得他身上的确再无油水可榨,那几个狗日的居然放他出来了。“幸好老子带了几百块钱去,要不肯定出来不了。”能够“重见天日”,冬子还是感到比较幸运。
告别冬子,我又坐车回到白石州。一看时间,才4点过,离张雄他们下班还有一两个小时,我决定暂不回去,先到世界之窗去转转。自从小丫头走了以后,我白天就很少呆在“家”里了。李露整天愁眉不展,哀哀怨怨的,我受不了那种沉闷的氛围,我怕被她的忧郁所感染——毕竟我曾经是一个多么乐观多么开朗的人啊。因此,世界之窗大门之外就成了我找工之余休闲的好去处。我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广场边的凉椅上,看面前花开花落,看天上云卷云舒;看那些相互依偎,耳鬓厮磨的幸福情侣;看那些拉着老爸,牵着妈妈的调皮孩子;看那些穿着短裙,搂着老外的漂亮姑娘;看那些拿着相机,四处游荡的贩夫走卒…..我默默的看着,从身上掏出一支劣质的“特美思”香烟,点燃,深吸,徐徐吐出……
我点的是烟,抽的却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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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做梦都没想到,淫棍居然在深圳做起了“鸡头”,当然这只是我们的理解,用他自己的话说则是“在罗湖那边创业”。
那天突然接到淫棍电话,我也感到十分意外。电话里淫棍意气风发人生豪迈:“老兄,还找什么工作嘛?人一辈子不能只为别人打工,我们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打工呢?”这鸟人,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起来是口若悬河,“像我们这种中专生,要文凭没文凭,技术呢又没学到什么技术,要找一个合适的工作真的很难,那我们为什么不选择自己创业呢?”
淫棍说得滔滔不绝,我听得津津有味。当然,这些“理论”谁都懂,但要真正付诸实施却并非易事,我迫切地想知道他究竟在创个什么业。在我的不断追问下,我终于明白了他所谓的创业,其实就是在罗湖那边“拉皮条”。
原来,上次我和冬子从他那儿离开后没几天,他也从公司出来了。“实在没办法,业务不好跑,又没底薪,连生活费都不够,就别提租房了。”后来,他一个以前的同事找到他,说准备“创业”,但还缺一点资金。淫棍正愁无事可做,于是二人一拍即合。淫棍找亲戚借了几千块钱,两人凑了一万块,直奔罗湖,正式开始了他们的“创业之旅”。他们先在一写字楼租下一小格子,装上一部电话,这就成了他们的“办公室”。然后再每天花100块钱在晶报,商报上打广告:“长年提供私人伴游,心理陪护,兼职秘书,公关,助理,陪聊等服务……”接着要做的事,就是坐在办公室等电话就行了。
我大悟:原来如此!创业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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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棍把这一“行业”的钱景吹得天花乱坠,但我心中还是隐隐替他感到担忧,毕竟这是违法的事啊。而淫棍对此则毫不在乎:“老兄,这年头不违法怎么赚钱啊?老老实实呆在工厂打工?回老家种地?我发觉你娃思想有点跟不上时代了哦!”
然而“思想跟不上时代”的却不只我一个人,张雄,范军,杨强他们一听这事都说不靠谱。张雄更是说得直接了当:“这狗日的在玩火!他玩不了几天的!”接着他又提醒我和李露千万不要去搞这些歪门邪道,“你们找工作急不得,慢慢来嘛!”
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还有一个月就是春节了,我能不急吗?要是在过年前还没找到“东家”,那这个年怎么过?我简直不敢想象。可没想到李露却是一反常态,脸上居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脸轻松的说:“我不急啊!我一点都不急,不就是一个破工作嘛?”“哟,露露终于笑了。”张雄也有点纳闷,“肯定找到好工作了?”李露掩口一笑,摇了摇头;“哦,那就是名花有主了?”依然含笑不语。
接下来的几天,李露的言行更是怪异得让人不可捉摸。以前她每天总是第一个起床,然后早早就出门去了,而现在呢,我都出去了,她却还呆在床上睡觉;而下午当我风尘仆仆赶回来时,她却又不在家;有时明明看到她一个人傻傻的坐在那儿发呆,可一看到我们出现,她脸上马上就堆满了笑容,但这笑却让人感觉怪怪的……
什么事情让她变得如此怪异呢?我们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找工作找成了个神经病吧?”说出这话,张雄和何英都被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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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岗夏,电子焊接工,试用期月薪400,转正后500,包住不包吃。尽管我早已把自己的期望值降到最低,但这样的“福利待遇”还是让我有点不可接受--毕竟俺也是有一年多工作经验的中专生啊。
这是我背上“大哥大”以来接到的第一个面试通知,和我一起去的还有另外两个小伙子,一个高高瘦瘦的,头发卷卷的,耳朵上还挂了个耳环;另一个白白净净,戴副眼睛,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面试我们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让我们叫她“王姐”就行了。王姐和蔼可亲,简单的问了几个“会不会用电烙铁”之类的“专业”问题之后,就和我们拉起了家常。她让我们谈过去的工作,谈自己的家人,甚至还问我们都找了女朋友没有,感觉这不是在面试,而是一个知心姐姐在和她的三个弟弟谈心。
“咦,你们三个好像都是一个地方的哟。”王姐拿起我们的简历一看,“嘿,你们还是同一所学校的呢。”我们三人面面相觑,难道真有这么巧啊?相互一问,原来“卷毛”是我们学校一个分校的校友,而“眼镜”则和我是同一年级,并且教室都在同一层楼,他和张雄还认识,只是我两都是才不出众,貌不惊人,所以彼此都没什么印象。一个月薪500的焊接工岗位,竟然同时引来三个同一年级的校友,世界竟是如此之小!
虽然我们三人都觉得这样的待遇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但最后王姐还是非常遗憾的告诉我们:“我们这个岗位目前只需要一个人,真不好意思,我们只能从你们当中选择一个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再研究研究,如果可以,我们会打电话通知你们的。”
走出公司,“卷毛”就匆匆和我们告别离去了。我和“眼镜”就找了个草坪坐下聊起天来。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不停的向他诉说着找工作的艰难困苦,而“眼镜”则不断向我“表白”他是“无意中来到这面试的”,“早知这样我根本就不来了。”我知道,他只不过是在掩饰自己落魄而已。其实这又何必呢,发达装不了,落魄也是掩盖不住的。到最后,“眼镜”问我:“如果通知你,你会来这上班吗?”“我应该要来吧!唉,”我叹了一口气,“现在工作不好找,能做就先做着再说。”“这样的垃圾公司你也来啊?反正我是不愿意,求我来都不干。”“眼镜”却颇不以为然,他又不停的说这公司是如何如何的差劲,工作也不是很难找,“要上班还不容易啊,像这样的垃圾公司一抓一大把,关键还是要找一个自己满意的。”听他这么一说,我慢慢的也有点热血沸腾了:“是啊,500块钱也太他妈低了吧,吃饭都不够,老子也不想干!”
总算一口气看完。深受同感~现在眼花了,先休息下再继续。
老哥,后面的呢
本站有第二部中专生在深圳的八年打工实录(第二部)
就是问第二部之后的啊
暂时没有了,但我记得后面还有故事,我下周找找。没想到有人能两部都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