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专生在深圳的八年打工实录(第一部)

发布者 | 2019年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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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鬼,有本事就来和我赌一把啊!”“黑T恤”正和旁边的几个观众纠缠不清,这时一个穿西装的高个子男人赶快过去揭开那个盖子,把里面的扑克牌翻出来让大家一看,的的确确是张红桃K啊!

“黑T恤”还站在那里不依不饶的说着,全然不知脚下被人动了手脚。高个子把盖子紧紧盖住那张红桃K,然后再用脚死死踩住盖子,“快,快,大家都押这里,看这个傻B还嚣张不。”

于是,又有几个热心观众加码了。我旁边的一个大叔也从口袋里摸出几十块皱巴巴的钱压了上去,然后又不停开始对我游说:“小兄弟,上啊,傻B的钱不赚白不赚啊!”

我用手在口袋里使劲转了转,然后抠出两枚硬币来,用一种痛不欲生的表情对大叔说:“唉呀,我就两块钱了,可以么?”

大叔狠狠的白了我一眼,不再说话,转身绕到一个穿裙子的小姑娘边上去了。

“大家快点啊,都来押吧,没钱押手机也行啊!”高个子站在那里死死的踩着那张红桃K,苦口婆心的劝着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们来挣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啊?

“小妹妹,你押没有啊?这么好的机会?”大叔开始“鼓励”旁边的小姑娘了。

“我,我,我只有一百块钱了。”姑娘脸涨得通红。

“一百就一百啊,等下就变成两百了哟!你都看好了,这肯定是稳赚的啊?”大叔继续“加油”。

“我,我,我只押五十……”姑娘终于心动了,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个像是初中毕业证一样的红本本,她打开红本,颤巍巍的从中间的夹层里抽出一张“100”来。

“唉呀,什么一百五十的,马上就要开了。”大叔一把夺过那张百元大钞,押到了红桃K边上。

另一边,一位迷彩服大哥也在对一个白衬衣小弟“摆事实讲道理”。

“我没带钱…..”小弟一脸遗憾。

“没带钱,你有手机没有啊?手机也行呀。”大哥一脸真诚。

“手机我有。但是,但是我不想……”小弟嘴上说不想,却又把手机掏了出来。

“唉呀,什么想不想啊,有钱不赚,你傻B啊?”大哥不由分说夺下手机就押了上去。

“大家看好了啊,我开码了!”“黑T恤”立马停止了与旁人的纠缠,弯下腰来,猛地揭开了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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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黑桃六!”“黑T恤”高兴得大叫起来。

“唉呀,这次看走眼了!”

“X你妈,老子刚才说了押那一张,你们不信!”

“再来!再来!”

场面乱成了一团,众人顿时傻了眼,刚才高个子把那张牌翻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的确确是一张红桃K,可怎么现在突然变成黑桃六了呢?

“嘿嘿,你们全都输了!”趁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黑T恤”一把抓起地上的钱和手机,转身就要开溜。

“哎,我的手机!”白衬衣小弟仿佛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起身就要去抓“黑T恤”。

“兄弟,算了,输就输了!”旁边一个“眼镜”突然窜出来挡住了小弟的去路。

“不,他是骗子!”小弟激动得手都发抖,他掀开“眼镜”就准备去追。

“你他妈的输不起是不是,愿赌服输你知不知道?”旁边又冒出来一个彪形大汉,一把抓住了小弟的衣领,像一只小鸡似的就被拎了回来。

小弟使劲挣扎,一下子又有几个“路人”围了过来,不停的用拳头“劝”他“算了,算了”,经过一番折腾,小弟终于老实了,像一只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的坐在了地上。

“鸣呜呜…..哇!”小弟歇下去,姑娘又开始哭起来了,“我说了只押五十的……”姑娘边哭边四处寻找着刚才那位热心大叔,可大叔早已不见了踪影。

姑娘哭在梨花带雨,小弟坐在地上黯然神伤,让人看了不由得一阵心酸。

唉,老天怎会无缘无故掉馅饼哪?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大步向南头关走去。

到了关口,我脑子里又猛地一惊,遭了,没有边防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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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是有一个边防证的。刚来深圳的时候,张雄在四川大厦帮我办了一个,三十五元,只可惜现在刚好过了半年的有效期。

看到我在检验大厅徘徊,一个猥琐男悄悄靠近了我:“兄弟,要过关不?我带你过去!”我摇了摇头,闪身走到了一边。猥琐男又向苍蝇一样飞了过来,非常诚恳的对我说:“六十块钱!就从这里过去,过去再给钱!”

从这里过去?过去再给钱?我望了望检验口那一个个庄严肃穆的武警战士,心里充满了疑惑,难道一个如此猥亵的男人也能搞定我们纯洁质朴的人民子弟兵?

正当我犹豫不决要不要冒险一试的时候,一个手拿高音喇叭的干部模样的人出现在大厅门口:“没有边防证的朋友注意了,请往这边办理临时边防证!”

我一听大喜过望,连忙往门外跑去,猥琐男眼巴巴的看着我离去,白白丢了六十块钱,恨得牙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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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厅,顺着“干部”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块大大的告示牌:办理临时边防证,请往此走。后面是一根长长的箭头,直指一个边上的一个小窗口,窗口边上有三个字:办证处。操,自己刚才急匆匆的往大厅跑,居然没有看到这个地方,要不是那个高音喇叭提醒,自己岂不是就落入猥琐男的圈套了?

排队办证的人起码也有好几百,把办证窗口外面的空地围个水泄不通。一个人二块钱,光这一群人就是几百块,一天下来,那得收多少钱啊?以前我总是想不明白,同样都是咱中国人的土地,为什么设计师爷爷偏偏要画个圈把它圈起来?现在我才恍然大悟,敢情特区的经济就是靠这“圈门”搞活的哪!

五月的深圳,骄阳似火。排队已久的人们有了些许的烦燥,然而更加烦燥的还是窗口里面的那个“最可爱的人”。他全然忘记了我们是水而他是鱼道理,站在窗子里边冲着外面大吼:“你们全给我听着!!!不排好队,我一个也不办了。”说完咣地往椅子上一坐,冷冷的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芸芸众生,脸上的表情“像冬天一样残酷无情”。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嘈杂的人群又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服服贴贴的排好了队伍,有等不及的“水们”开始好声哀求起来,毕竟人家是坐在里面享受着冰凉空调冷气的惬意而咱是在外面头顶烈日曝晒啊。“鱼儿”极不情愿的站了起来,眼睛探照灯一般在人群中扫来扫去,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像一个高傲的将军在检阅得胜归来的部队。

又经过两个小时的等待,我终于拿到了那张来之不易的通行证,这就意味着七天之内,我可以在这块“有中国特色的土地”上自由进出了,我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微笑的同时,我心里又生出些许感慨,倘若在过关的时候,直接向每人收取两块钱,这既节约了大家的时间,又省去了办证的工本费,一举两得,岂不更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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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离开这里!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一有空闲时间,我就会跑到这“职介一条街”来转一转,看一看,倘若遇到有合适的招聘会,我便会花三十块钱,办理一张半年有效期的会员卡,然后进去碰碰运气。

“上班十二小时,休息二十四小时”的工作制让我有足够多的空余时间来“骑驴找马”。但让人大为不爽的是,从同乐村到南头关,竟然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必须得先坐21或22路车到“南新路口”,再转车到南头关,这必然大大的增加我的经济负担。

为了节省开销,我一般都是只花一块五毛钱坐车到“南新路口”,然后再步行到南头关外。这样一个来回就能省掉四块钱的车费,然而却要多走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哎,没办法,谁叫咱有的是时间缺的却是钱呢?

一天从南头关口进来,我一个人匆匆往回赶,一个意外的发现让我惊喜不已:中山公园。同乐村那边不是有个中山公园北门么?那从这里岂不就可以直接回到同乐村了?

试试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我信步从大门口走了进去,在里面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一般乱闯乱撞,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嘿!还真让我从北门穿了出来!

天哪,我又少花了一块五毛钱!以后找工作既免去了来回舟车之苦,又可以欣赏欣赏公园里的大好风光,这可真是美不胜收啊!站在中山公园的北大门,我张开双臂,仰望天空,直抒胸臆:啊!生活,真他妈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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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为,阪田基地,出租房内。

冬子满满的给我倒一杯啤酒,又从旁边塑料袋里拿出一只香喷喷的鸡腿递了过来:“来,这只是给你留的。”

“耶!你娃硬是过上小康生活了呢!”我不客气的接过鸡腿狠狠的咬了一口,边吃边说,“华为人就是牛逼哟!”

“啥子华为人哟?那是老子骗你的。”冬子端起杯子轻轻和我碰了一下,“我们只是华为公司的临时工而已。”

“临时工?”我呷了一口啤酒,不解地望着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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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们只是在华为公司上班,但却并不属于华为的员工。”冬子把手里的鸡骨头往桌上一扔,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妈的真正的华为员工待遇比我们好多了。”

原来,冬子所在的公司其实是一家叫华灏的公司。华灏是华为所谓的什么内部创业公司,冬子他们就是由华灏派驻华为公司上班的,工资也是由华灏公司发放。

“他妈的,和华为员工一样的干活,我们却每个月要被华灏活活剥削掉五百元的所谓管理费,并且每月一千的生活补助也没有了。”冬子说起来就愩愩不平。

喝完酒,冬子又带着我绕着华为基地溜达了一圈,并不时的向我讲解,哪里是科研楼,哪里是实验楼,这边是生产中心,那边又是培训基地……

看着眼前这美轮美奂花园般的园区,再想想同乐村那个垃圾回收站一般毫威分厂,我不禁感慨万千,这他妈的哪里是一家工厂哪,美国的白宫后花园也不过如此吧?能在这里上班,就是做一名临时工,也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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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常常独自一个人游荡在同乐村的街头,漫无目的的行走,行走,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又像一个随风飘荡的幽灵。

偶尔我也会到拐角处的旧书摊上逛一逛,倘若遇上有心仪的旧杂志,我也会掏钱买上一两本,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细细品读,只有这时,我孤寂的心灵才有得些许慰藉。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路过“同乐影剧院”时,我被一阵喧嚣的闹声吸引住了。

门口音响震天,低音炮吵得人心脏都要蹦出来了,一个手拿麦克风的“主持人”正扯开喉咙大声嚎叫着:“十块钱!十块钱!买票入场!前排还有少量位置,要买赶快了,先买先进啊,坐在前面,看得清楚,看得明白!”

“主持人”的旁边,挂着一张大副海报,海报上是一群身着三点式扭腰翘臀搔首弄姿的女郎,旁边写着“纯情玉女,激情演出”几个大字。边上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直看得两眼冒光,闹嚷嚷的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买好票然后急匆匆的进门抢“前排位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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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还在声嘶力竭的吼着,然而买票的观众却越来越少。更有人站在海报旁边仔仔细细的看了半天,然后仿佛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咬咬牙十分痛苦似的就要转身离去。

“大家不要走啊!现在有请我们的佳丽出场和大家见面。”“主持人”转身冲门内一招手,顿时七八个身着薄纱的“佳丽”从里面出来,一字排开。

音响节奏变得快起来,站在中间的两位“佳丽”随着节奏也猛然的扭动着腰肢,人群开始骚动了,吼叫着向“佳丽”们挤了过去。“主持人”连忙过来拦住前面的一位老兄:“大家请买票入场!佳丽们请退场!”

“佳丽”们鱼贯而入,到了门口,最后的两名“佳丽”突然回过头,冲着人群一个飞吻,身上的薄纱顺势滑落……

我心里猛地一颤,一股莫名的臊动在心底升腾而起,只觉鼻孔里两团热乎乎的东西直往外涌。我毫不犹豫的把那张在手里都已拽出水来的十元人民币递了出去:“买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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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剧院内,黑压压的坐了一大片人群,大多数是民工模样的壮年男子,也有颤颤巍巍的耄耋老人,还有嘻嘻哈哈的时髦女郎,甚至还有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孩;一股混和着烟味,酒味,汗水味,屎味,尿味,脚气味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空间,令人作呕。此情此景,不禁让我回想起中专时和同学们在录相厅的情景,所不同的是,这里比录相厅更疯狂。

“佳丽”们先中规中矩的演唱了一曲“春天的故事”,接下便是令人心跳的艳舞,再后来,“全团第一玉女”的节目把整台晚会推向了高潮。“玉女”身着白纱,热情邀请台下的男观众上台“互动”,一位猥琐男兴冲冲的冲上台去,张开满口的黄牙向台下问了声好,然后便心急火燎的把“魔爪”伸向了“玉女”,“玉女”也不含糊,摆出各种优美的姿势与猥琐男“激情互动”起来。

“脱,脱,脱!”“脱光!”“搞死她!”台下开始疯狂起来,一时间,口哨声,尖叫声,欢呼声,呐喊声此起彼伏,男人们像饿狼一样在底下嗥叫,眼中放出绿幽幽的光,凶狠地向台上逼近,好像要把整个剧院都掀翻……

台上台下一片欢腾,我却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刚才心里的那股蠢蠢欲动的欲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空虚与难受。我慢慢从几近疯狂的人群中退了出来,转身夺门而出。

外面夜凉如水,喧嚣了一天的街道此时也变得沉寂起来,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在匆匆行走,昏黄的路灯下,我看到我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发布者: 三和记者

行走城市的边缘,报道底层的悲欢。

5 条回复动态 “中专生在深圳的八年打工实录(第一部)

  1. 三和大叔

    总算一口气看完。深受同感~现在眼花了,先休息下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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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岁月

          暂时没有了,但我记得后面还有故事,我下周找找。没想到有人能两部都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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