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专生在深圳的八年打工实录(第一部)

发布者 | 2019年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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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蜷缩在路边的一块广告牌下,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要不是他身那件穿了几年的黑衬衣,我差点就没认出他来了。

“你狗日的回家两个月怎么都没吃肥一点啊?”我走过去提着衣服把他“拎”了起来,“你看看,你娃要是把这件‘皮子’脱了,整个就是一具活脱脱的骷髅标本。”

“你以为你娃上班了就很牛逼了嗦?还不是一个鸟样。”冬子对着我上看下看的打量了一番,斜着眼睛说道,“头发枯黄,目光呆滞,形容枯槁,脸色苍白,颧骨高耸,脊背佝偻,要是再在胳膊上扎两个针眼,那就是一个正正宗宗的‘白粉仔’了。”

“难怪我刚才在那边问路,两个女人像见了鬼似的,‘啊’的一声尖叫就跑开了。”我在自己瘦削的下巴上捏了捏,“我还纳闷呢,妈的老子又不是强奸犯,你怕啥子嘛!”

说完我们两人哈哈大笑,勾肩搭背的向前走去,引得两旁的路人纷纷侧目。

冬子带着我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栋居民楼前。

这是一栋老式的旧居民楼,从外表看,以普通居民楼别无二致。

“就这里,马路对面就是‘西部人力’,找工作很方便的。”冬子往楼上指了指,“我住四楼,我们上去!”

上得楼来,打开门一看,嗬,原来里面别有洞天啊!

只见偌大的客厅里,居然用木板隔成了若干个小格子,中间有一条窄窄的过道通往靠边上的一扇门,门上用粉笔写着两行飘逸大字,诈一看让人触目惊心——便后请冲厕所,否则全家死绝!!!

“看嘛,老子没骗你噻?”冬子打开门,把我迎了进去,“就这个单间,一个月一百八。”

单间很“袖珍”,摆了一张用木头搭的单人床,就只剩一条窄得仅能容一人通过的过道了。当然这“人”还必须得像我和冬子这样“苗条”才行,倘若身材稍微“丰满”一点,则只能侧身而过了。

“还是可以嘛,虽然小一点,毕竟也有一个自己的空间,要是再开一个窗户就好了。”我一屁股坐在床上,床顿时“吱嘎吱嘎”叫起来了。

“有开窗户的啊,价钱不一样,要两百多。”冬子把鞋一蹬,四脚朝天的往床上一躺,“唉,要是咱们有本钱,就开个这种‘旅馆’好了,还找个鸟工作啊!”冬子仿佛一个解说员一般兴高采烈的给我讲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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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进门就上床,伸手就碰墙”的群租房。

三房一厅,外加阳台,一共被隔成了十多个这样的“笼子”,分开出租,租金一百五到二百五不等。有窗的比没有窗子的要贵元几十块钱,靠近厕所的比靠外的也略贵一点,最便宜的是阳台上的那一间,只要一百五。

“怎么厕所边上还有贵一点哟?”我有些不解,笑着问道,“是因为吃屎方便吗?”

“不是吃屎方便,是拉屎方便。”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知道这里一共住了多少人吗?二十多个啊!”

“二十多个?那到了晚上肯定挺吵的哟?你这隔音效果好差哦!”我用手在“墙壁”轻轻一拍,“墙壁”顿时“哗哗哗”的响起来。

“你懂个锤子!这样才叫爽呢!”冬子一骨碌从床翻了起来,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了一阵,确认外边没人后,才绘声绘色的演讲起来,“对面住的就是两口子,那女人才二十出头的样子,该凸的凸,该凹的凹,长得漂亮惨了。嘿!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时候……”

这鸟人停下来吞了吞口水,突然打住不说了。靠!居然吊起老子的胃口来了。

“继续噻!你娃是不是偷窥别人啊?”我越听越好奇了。

“什么偷窥啊?老子是那样的人吗?”冬子轻“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忽然正声念道,“当是时,妇手拍夫声,口中呻吟声,夫含乳吸声,呼呼喘息声,木床嘎嘎声,一齐凑发,众妙毕备。满屋房客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也。”

“哈哈,这么爽啊?那干脆老子也搬过来住算了。”看到冬子那故作一本正经的鸟样子,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已好久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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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一晃眼,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只有请你吃二块五的快餐哈!”经过这半年的折腾,冬子身上的钱估计也不多了。

“哪个要你请嘛?老子现在是有工作的人了哦。”我“自豪”的拍了拍同样干瘪的口袋,突然摸到里面有一张硬硬的东西——是一张卡,工行牡丹卡。

“哦,对了,这里面还有十九块多钱,”我掏出卡,冲冬子晃了晃,“你娃敢不敢去银行把它取出来?我们拿来炒两个菜吃噻!”

“拿来!密码多少?”我本来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冬子却一把就把卡拿了过去,二话不说,拉着我直奔工行而去。

来到工行,冬子自去排队,我则远远的坐椅子上等他,心里暗自发笑:“这鸟人脸皮的确是够厚的了,十几块钱居然也好意思去取?要是我,怎么也说不出口啊!等下不知柜台里的营业员会怎么鄙视他呢。”

“你说卡里面有多少钱呢?”冬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把卡往我身上一扔,盯着我说道。

“十九块零几毛钱啊,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哟。”我有些吃惊,“难道他说不对吗?肯定是那鸟人嫌麻烦,不想取给你。”

“十九块?十九块?”冬子突然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抓出一把钱来,猛地往我身上一砸,“你狗日的睁开眼睛看一下!这是好多钱?”

“不会吧?怎么这么多?”幸福来得太突然,我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拿钱的手都有点发颤,“一百六十八?明明只剩下十九块钱哪?”

记得最后一次取款还是在年前。当时卡上还余四百多块钱,我把四百元整数一次取了出来,还剩下十多块的零头,后来就再也没有用过这张卡了,可现在怎么就凭空多出一百多块钱来了呢?

“反正又不是偷的,抢的,管他妈的从哪里来的哟,”冬子高兴的把着我的肩膀,“走!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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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辣鸡杂,四川回锅肉,金威啤酒。

“来,干了!!!”我和冬子端起杯子重重的一碰,“当”的一声,顿时酒花四溅。接着两人一仰脖子,两张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这是我们到深圳半年来的第一次喝酒。

“浪娃,你还记得郑州的小麦啤么?”冬子把杯子往桌上重重的一放,用手在嘴巴上抹了抹,“老子怎么就感觉这五块钱一瓶的金威喝起来还没有它爽呢?”

“是啊,是啊,别说小麦啤,就是一块钱一匝的生啤也比它强多了。”我拿起酒瓶,慢慢给冬子满上一杯,“唉,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说起小麦啤,一下又勾起了我们在郑州的美好回忆。

那时的我们虽然每月工资只有几百块钱,但由于吃住都在公司,没什么经济压力,日子过得还算无忧无虑,消遥自在,我甚至还很奢侈的花了二百二十大洋买了身上这件“皮尔卡丹” 体恤衫。二百二十块哪,差不多是我半个月的工资,而那时的我竟然没有一点心痛的感觉。

后来,由于效益下滑,公司毫不留情的把我们的晚餐给“节流”了。为了不吃那令人恶心的烩面,我,冬子,还有一个四川姿阳的小伙子可谓煞费苦心。

每天下班后,三人就悠闲的骑着自行车哼着小曲直奔一家离公司很远的川菜馆。这家川菜馆是我们经过好几天的“踩点”才发现的,这里看起来比较高档,装修也很豪华,有时还能在大堂看到歌舞表演,而价格却也不是很贵,三菜一汤,两瓶“金星小麦啤”,差不多四十多块钱,就能过上如此“小资情调”的生活,何其乐也!

这样的“幸福生活”只持续了两个月,冬子和“小姿阳”就因种种原因分别被“发配”到下面区县的技术站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郑州孤苦伶仃的“吃面条”,于是我便萌生了“南下”之意。

“我们走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冬子夹起一块回锅肉噻进了嘴里,“叭嗒叭嗒”地吃起来,“老子觉得在河南的幸福指数比这里高多了。”

“兄弟,不要这么悲观,人生嘛,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古人说了,天将降大任…..”

“少来了,少来了!你狗日的尽讲这些虚的有个锤子用!”冬子不耐烦的打断了我的话,举起杯子,“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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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虽然比较小,但看起来干净,整洁。透明的玻璃桌面被擦得一尘不染,摸上去没有一点油腻的感觉;漂亮的服务员微笑着站在门口,热情的对着每一个进来的顾客点头致意:“欢迎光临!”在进门的右手边,还放着一个书报架,上面挂满了杂志和报纸,这又为它增添了几分浓浓的文化氛围。在这样温馨的环境里用餐,感觉确实美妙极了!

“我劝你还是尽量不要去吃那二块五的快餐,那真的太恶心了,”我拿酒杯和冬子碰了碰,很认真的对他说,“钱是小事,要是染上个乙肝什么的,你娃这辈子就完了!”

“你说个锤子哦,站起说话不腰疼是吧?”冬子说着往四周看了看,声音变得轻了许多,“道理哪个都懂,问题是老子现在确实没多少钱了,鬼才晓得这JB工作还要找多久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一下子变得愧疚起来。从郑州过来的路费全都是冬子一人出的,加起来也有两百多块吧。我对他说你娃存款比较多,这钱我先欠着,有钱的时候再还你,冬子当时也没有什么意见。可现在自己都已经正式上班了,而他却还没有着落,若再不还人家确实说不过去啊。

“唉,老子现在也没钱还你,这一百五十块钱你先拿去用着吧!”我把刚才从银行取出来的那一百多块钱拿出来,递给了冬子,“再坚持十多天,等老子发了工资就好了。”

“算了,算了,等你娃发了工资再说嘛!”冬子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挡住不收。

“拿着!我现在是有工作的人了哦,”我把钱又推了过去,“你娃无业游民一个,和我争啥子?”

我说得大义凛然,冬子推却了两下也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看着冬子把钱装进了口袋,我心里像被人剜去了一块肉一样痛——兄弟啊,其实老子身上也只有一百块钱不到了。

唉,看来又只有向张雄求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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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我们又去超市逛了一下。在超市,我发现了一个很“袖珍”的电饭锅,价格仅仅只有二十块钱,于是突发奇想,建议冬子买一个回去自己做饭吃。

“做饭?吃白饭啊?菜怎么做?”冬子拿起“袖珍锅”看了看,摇了摇头。

“菜嘛,你可以买熟食,或者买点咸菜什么的也行啊,没事的时候还可以自己煲汤喝,”在宿舍时,我看到梁照他们就是经常这样解决“吃饭问题”,我极力劝说道,“真的,自己做的至少干净卫生,吃起也放心点嘛,再怎么也比那个二块五的垃圾快餐强啊,何况这也不贵,就二十块钱。”

“嗯,那就买一个嘛!”在我不断的怂恿和鼓动下,冬子终于动了心。

于是我们又采购了几斤大米,一瓶“老干妈”,一大罐榨菜,满载而归。

刚一到“家”,冬子的手机就响了。

“家里打来的,”冬子把电话挂了,从身上拿出一张IC卡,“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出去打个电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又想起那一百五十块钱的“不义之财”来。

十九块零几毛,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块,我查询过几次余额,这肯定是不会错的。那么这一百多块钱又是从那里来的呢?

难道是银行的工作人员眼花了,凭空多发了一百多给我?可也不至于把“19”看成“168”啊。

或者是那个朋友在暗中相助,悄悄给我汇钱进来?可也没人知道我的帐号呀。

那么就是上帝可怜我,同情我,大发慈悲,“天上掉下一百五”?可这上帝他妈的也不会这么小气吧。
……

“浪娃子,老子发达了!”正当我想得头脑发涨的时候,冬子一下子从门外闯了进来,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扔,高兴的说道:“老子今天遇到贵人了!”

发布者: 三和记者

行走城市的边缘,报道底层的悲欢。

5 条回复动态 “中专生在深圳的八年打工实录(第一部)

  1. 三和大叔

    总算一口气看完。深受同感~现在眼花了,先休息下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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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岁月

          暂时没有了,但我记得后面还有故事,我下周找找。没想到有人能两部都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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